第 329 章 【第29章】天道眷顧者
*本章中現世的佛子寫作“悲懷”,彼世的佛子寫作“佛子”。
臨江,酆都鬼城,巴子別都,也被稱為“幽都”。
七月半,中元節,鬼門大開,陰陽倒逆。當日子時一過,人間豐都將會與冥府完全重合,幽都也將成為名副其實的“幽都”。
悲懷走下清寂山,萬里之距於他腳下縮為寸厘,不過短短几個吐息的間隙,他整個人便跨越了大半個神州大地。
“阿彌陀佛。”悲懷遠遠地看着熟悉的景色,雙手合十,念誦了一句佛號。
臨江是天地大劫期間最先淪陷的戰地,作為陽間與陰間唯一的交匯之地,巴子別都與氣運之子有關,悲懷倒是不算意外。
這世上鮮少有人知曉,天音寺與天機閣本是出自一家,兩家祖師本是同胞,卻因理念不合而各自立派,一者修佛,一者入道。
然而,雖然彼此心中的信念不同,兩家門派卻同樣以“天”為首字。天機閣推衍天地萬象,坐鎮山河;而天音寺則坐落臨江一帶,擔負著鎮守鬼門的職責。
而千年前的今日,恰好是浮世十世成載的輪迴劫,每十個百年,天地陰陽之氣便會發生一次逆轉,這期間時常釀出大災。
千年前,到底發生過什麼呢?悲懷垂下眼眸,一時間竟有些想不起來。
但是很快,他便不必苦苦憂思了,因為那幕後之人直接將答案送到了他的面前。
一隊穿着袈裟的和尚自遠處行來,他們風塵僕僕,面色都很沉重。從袈裟的樣式以及法杖的紋路上可以看出,他們是天音寺護法位的弟子。
與道教仙門不同,佛教宗門也有自己的一套劃分階級,根據弟子的修行覺悟不同,他們從上至下可分為:佛陀、菩薩、羅漢、護法、比丘、沙彌、近事。
然而,佛教的階級劃分卻與神通修為無關,而是與見識思想、佛法造詣以及心靈境界相關聯,有些法師修為不高但佛法造詣頗深,便也同樣可以受封持戒。
佛子悲懷身為聲聞法塔界的弟子,年紀輕輕便證得“正等正覺”的菩薩位,與其佛法造詣相比,堪比合道期的修為反倒只是錦上添花了。
當然,這是千年前的佛子。實際上,千年後殉身於臨江、以身普渡眾生的佛子在最後一刻突破了自身的瓶頸,已經成功證得“無上正等正覺”的佛陀位了。
即便如此,這世上也有許多事是佛祖也無能為力的。佛祖也要自渡,這世上也總會有佛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護法位的弟子在天音寺中也是相當強大的戰力了,想要證得護法位不僅要佛法高深,還要有“護持佛法”的覺悟,難以想像是怎樣的災難才讓他們愁眉不展。
悲懷朝着天音寺的弟子們走過去,靠得近了,他們交談的聲音也變得清晰了起來。但是和清寂山上的幻象一樣,他們看不到佛子,只是一段過去的影像。
“所有百姓都陷入了昏迷……他們躺在自己家中,和衣而卧,姿態端正,神情安詳,看似入睡,卻無論如何都喚不醒……”
“這是人間事,還是世外事?恐有邪魔作祟,卻查不出緣由……莫非是魂魄離體而出?那魂魄去了何方?”
“有一戶居於城外的獵戶說進城販賣獵物時遇到了怪事,好似看見孩童的身影在城中小巷中竄過……但我查了,目前巴子別都中沒有清醒的人。”
“那孩子有何異樣?確定不是獵戶因為害怕而看錯了嗎?”
“不知,說是那孩子周身籠罩着黑霧,渾身都是詭異的黑紋,看着嚇人得很……”
“幽都城上空籠罩的怨氣如此之深,怕是有鬼王出世……但為何?!為何鬼王出世,我等沒有任何的感召?”
能證得護法位的弟子大多心性剛強,即便幽都出現如此亂象,他們也沒有自亂陣腳,反而迅速收集了有用的情報。
他們的焦急和迫切只有在交談時的語氣中可以窺見一斑,那語速快得嘴巴都快禿嚕出皮子了。
他們是該焦急的。悲懷心想。因為再過幾日便是中元節了,天音寺本就自顧不暇,更何況還出現了疑似“鬼王”的禍患。
“鬼王”誕生便意味着塵世出現了極其兇惡、極盡不公之事,世道亂了,人心險惡,方才能凝聚出足以成就鬼王的怨氣,禍害蒼生,令凡塵自食惡果。
想到這,天音寺的佛修們都在心中默念佛號,深感悲涼,為鬼王即將帶來的災厄,也為了這個釀出鬼王的人世。
“事情還未調查分明,不必如此。”就在這時,一道清朗平和的聲音由遠及近,只見黯淡昏沉的天幕之下,一襲鮮亮的白衣出現在不遠處,朝着眾人而來。
“阿彌陀佛。”佛門弟子看見那一襲象徵“慈悲”的白衣,哪怕形勢嚴峻,依舊忍不住喜上眉梢,“佛子,您來了。”
悲懷抬頭,只見遠處行來的人正是過去的自己,他似乎也是櫛風沐雨趕回了臨江,雖然白衣依舊不染纖塵,眉宇間卻藏着隱約的疲憊。
“還不能確定是鬼王現世。”“佛子”看着山腳下的城池,城門上鎏金硃砂寫就的“巴子別都”牌匾紅得好似在滴血,遠處江流的水聲越發湍急喧囂了。
“但是佛子,距離中元節已經不到三天了。”其中一位護法弟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浮土,他們扭頭望去,用同樣沉重的目光看着那座城池。
在佛修們的眼中,烏雲壓城並不是風雨欲來的徵兆,佛賜予的慧眼中,巴子別都的上空籠罩着幾乎凝聚成實體的黑霧,而更為詭異的是,天空中宛若水面一般倒映着一片海市蜃樓。雖然那影子藏於雲中,若隱若現,但那分明是一座倒立的、與巴子別都一模一樣的城池。
隨着時間的推移,那座城池距離巴子別都越來越近,兩座城池光影交錯,已經有一部分交融在了一起。
悲懷知曉,等到中元節的那天,天空的那座城池將會與地上的城池完全重疊,屆時鬼門大開,百鬼夜行,徘徊人間的孤鬼也會被引渡到黃泉去。
實際上,每年的鬼門大開並不是一種災難,相反,那是天道輪迴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天音寺的弟子們不可能阻止鬼門的開放,因為一旦阻止,那些徘徊人間的孤鬼就必須再等一年。
再等一年就意味着陰曹地府的命簿出現混亂,一些較為虛弱的靈魂就會錯過投胎的時間,還可能因為滯留人間太久而魂飛魄散。
這是造孽,天音寺決不可這麼做。
但,若是不在鬼門開啟前解決幽都生人莫名陷入昏睡的問題,那到時或許會有不願喝孟婆湯的鬼魂強行搶佔生人的軀體,同樣會釀成大禍。
“目前城中百姓無端昏迷,魂魄是否有異?”悲懷聽見“佛子”如此詢問。
“是的,晚輩已經查過,他們主宰五感與吐息的魄之靈還在,但主宰精神性識的魂都不見了。”一名護法弟子將城中的情況如實相告。
隨着“佛子”的問詢和護法弟子的回答,悲懷已經模糊不清的記憶也漸漸變得清晰了起來,他想起來了,這是當年震動九州的“幽都失魂案件”。
正如他眼前所見,在中元節的前三日,臨江豐城巴子別都的百姓們一夜間全部陷入了昏迷,他們雖然還活着,但主宰意識的魂都離體而去。
對此,天音寺派遣了門中弟子前來調查此事,同時“佛子”也趕回了臨江,為即將到來的十世災劫做準備。
雖然說幽都中昏迷的百姓暫時性命無虞,但是凡人到底不是修士,長期不進食水會導致身體虛弱,靈魂離體太久則會迷失方向,無法再回歸原來的宿體。
這是第一件棘手之事,而第二件則是即將到來的中元鬼節。
幽都與冥府陰陽交匯,屆時鬼門大開,城中卻有大量無魂的宿體,對於不願投胎的鬼魂來說是個絕佳的機會。他們可以搶佔活人的軀體,奪舍重生。
而在一座城池的性命都沉甸甸地壓在天音寺弟子的肩膀上時,城中又偏偏出現了疑似鬼王現世的消息,簡直雪上加霜,禍不單行。
悲懷聽着護法弟子們的爭論,不由得閉了閉眼眸,他開始回想這一段往事,卻不知為何,這段過去宛如蒙了雲霧般不清不楚。
幽都百姓集體失魂的事件,最終到底是如何解決的?為何他沒有印象?他努力回想,卻只隱約記起,自己似乎是在這個時間段修出了地藏法身。
悲懷垂下眼眸,天邊卻突然飄起了細雨,讓人有些難以相信,那般厚重的烏雲,最終落下的卻不是瓢潑大雨,而是這般細弱、纏綿的雨絲。
倒是臨江的河流水聲越來越大,水流似乎變得更加湍急,隱隱有沒過河床決堤的徵兆。
“佛子閣下!”悲懷正試圖拼湊起這一系列的因果脈絡,山下卻突然傳來了護法弟子嘶啞的呼喊,“佛子閣下!有人似乎看見了那個疑似鬼王的黑影!”
“在哪?”“佛子”反應很快,明明趕了那麼久的路,他卻完全顧不得消息,一邊詢問,一邊已經動身下山去。
“似乎是個五六歲大的女孩子,正如獵戶所說的,滿身都是黑色的紋路,散發著厚重的黑氣。”護法弟子也知道耽誤不得,只得跟在佛子身旁,語氣飛快地道。
“那孩子剛剛跑出了巴子別都,天邊突然下起了雨,江流的水暴漲,守門的弟子喊她,卻看見她很快地跑到了江邊跳了下去。”
雨,突然之間下大了,轟隆隆的雨聲掩蓋住了聲音,悲懷一時間竟有些聽不清。
“她跳下去后——”護法弟子不得不嘶聲大喊,一張嘴卻灌得滿口風雨,“她跳下去後人就不見了,但是手門弟子說,河流似乎出現了異象!”
什麼異象?“佛子”來不及詢問,腳步卻是突然一頓。悲懷跟在他們身旁,抬頭,便知道護法弟子口中的“異象”是什麼。
“轟隆”一聲巨響,一道雷霆撕裂了漆黑的天幕,將大地照得亮如白晝,也將眼前可怖的場景盡數照進了所有人的眼中。
雷霆閃爍的剎那,巴子別都城門上的牌匾被照亮了一瞬,然而那牌匾上的字卻是化作青黑的底色,字也變成了“北陰酆都”。
等到雷霆的光芒黯淡,那牌匾又恢復如常,但悲懷不認為自己會看錯,其他人也是如此。
雨,越下越大,最後幾乎變成了傾盆而來的瀑布,令人懷疑天上的湖泊莫不是被人鑿了個洞,水才全部流向了人間。
大雨彷彿要吞沒人間的一切,“佛子”不顧衣衫的泥濘,縱身一躍便朝着下方的幽都而去。
如果那個孩子真的是鬼王,他必須在中元節到來之前將她封印,但是如今最壞的情況,卻是巴子別都不知為何與北陰酆都提前重合在了一起。
鬼門未開,還有時間。“佛子”這麼想着。
而顯然,中元節未至,會引起如此異象的只可能是那唯一的變數,那個疑似鬼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