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羅士信
?一隻信鴿衝天而起,盤旋數下之後,震翅一飛,往東而去。天空下面,是一望無垠的大地,大地上,有一處聳天而起的城堡,城堡外面是密密麻麻的軍隊,此際,城外的軍隊正如潮水一般湧向城堡,發動蟻附一般的進攻。
這正是常平倉城。
唐軍先鋒趁着隋軍剛至常平立足未穩之際發動大規模攻城。
戰鼓聲中,唐軍如同吃了興奮劑似地架着攻城武器往前猛衝。
唐軍先鋒大將常何傳達李建成命令,首先登城者,賞金萬兩,官升五級。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更何況唐軍在關中一路勢如破竹,正是軍心大震、士氣如虹的時候,欲想一鼓作氣攻下常平。
城頭,羅士信白鎧銀甲,黑色披風,手握鐵槍,腰掛御劍,相貌堂堂,威風凜凜,正一臉嚴肅地瞧着城外蟻附的唐軍。
城上早就嚴陣以待,各式守城物資、器械均已到位。越王楊侗每能料敵先機,搶先一步派遣羅世信進入常平防守。雖然只比唐軍早到一步,但這一步,卻可決定以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內的局勢。
就這一步,羅士信依仗楊侗所賜御劍,樹立軍威,重置防守,撤下久守此地已經疲累不堪的隋軍。
唐軍攻城之際,羅士信已是將情報通過信鴿傳遞給東都。
楊侗的情報戰略正一步步到位。
吶喊聲中,唐軍如潮水一般沖至城下,城外的柵欄、濠溝早就在屢番的城池爭奪戰中被推翻、填平,唐軍一路暢通無阻的衝到城下。
這次攻城,李建成蓄謀已久,自然早作準備,唐軍各式的攻城武器隨着進攻人潮被源源推了出來。
羅士信自十四歲便策馬上陣,跟隨張須陀四處征討,什麼陣勢沒見過,唐軍雖然來勢洶洶,但卻絲毫讓他起不了波瀾。他臉沉如水,靜待唐軍衝到城上攻擊範圍內。
嗵、嗵,不止城外的唐軍敲起大鼓,城頭的戰鼓之聲亦是響起,隨着鼓聲的節奏,羅士信突然拔劍而出,大喝一聲,“射。”
城頭早就待令的弓箭手立時拉弦引弓,仰射而出。
弓箭手是極為珍貴的作戰部隊,而消耗也是極為巨大,一張良弓得耗費數個良匠十數日的時間,一般的軍隊根本用不起大量的弓箭,楊侗想要守下常平倉,就不可能不依靠弓箭,此次水陸並進急援常平,可是攜帶了大量弓箭。而唐軍先鋒陣營,就沒什麼弓箭手了,就算有,也只能仰望常平倉城的城頭而興嘆,在這十幾丈的高度上,還沒有哪個弓箭手能將箭射這麼高。
箭若飛蝗,朝着城下唐軍最密集的地方射去。頗有作戰經驗的唐軍在衝鋒的過程中見到頭頂飛來的箭矢,立時就將身體捲縮,豎起兵器護住要害。而抬着攻城武器衝擊的唐軍則無任何防護,他們的防護需要前面提着大盾的盾兵來保護。
箭矢無差別攻擊,疾射而下,無論唐軍怎麼避讓,數十名唐軍仍然被射中要害,接二連三的發出慘叫,撲翻在地,連帶着連累後面衝上來的唐軍。不過,這數十人的混亂在整個唐軍衝鋒過程中只不過是一朵小小浪花罷了。
但城頭防禦最令人恐怖的並不是弓箭,而是投石機及弩床。
在這之前,劉文靜數番攻奪常平倉,常平倉數番易手,但最終仍被隋軍復奪過來,在這個過程中,兩軍相爭異常激烈,幾乎是寸土必爭,唐軍還沒來得及完全破壞城頭的弩床和投石機,便被隋軍趕了出去。隋軍最後能至取勝,得益於守將紀向天,這是一員不可多得的悍將,早年鬱郁不得志,后參加隋軍對高麗的戰爭,三場戰役累下來升為郎將,早些時候被楊侗派來鎮守常平倉。事實證明,這人完全對得起楊侗的信任,依靠有限的兵力頂受住了劉文靜一次又一次的強攻,當羅士信接收常平倉的時候,這些守兵幾乎人人負傷,重傷員更是多達數百員。令人遺憾的是,紀向天在唐軍最後一波瘋狂反赴當中身受重傷,羅士信到達沒多久,紀向天便傷重去世。羅士信將這些情報都通過信鴿傳遞到了東都楊侗手中。
床弩和投石機對攻城一方的打擊是非常巨大的,特別是心理作用,能取到極大的威懾。隨着數波箭雨過後,隋軍的弩床和投石機開始發威。吱呀的絞繩拉動當中,被數十名士兵操縱的弩床和投石機擲射出了它們的第一波攻擊。
轟轟聲中,巨大的石塊沿着拋物軌跡砸向唐軍陣營;長達數丈的巨箭帶着懾人的厲嘯貫射而出。避無可避當中,巨石砸落地面,將數十名唐軍頃刻壓為肉泥,又向前滾動,數條血路;巨箭的厲嘯是收魂聲響,貫射過去的後果便是一片人仰馬翻,數十上百人像被竄糖葫蘆一般生生釘死。
城頭如此強硬的防守令攻城的唐軍吃了大虧,數波防守反擊之後,整個戰場像是被清出了一塊空曠地,地中儘是屍體、血水、殘肢斷臂,以及損毀的兵器、器械。
唐軍被截作兩截,中間被清空,稀稀拉拉的還站着幾百人,景像極慘。
唐軍先鋒常何緊抿着嘴唇,一言不發,死死盯着城頭的投石機和床弩。一旁站着一個文弱的文人,這人叫寧中則,乃是劉文靜的副手,這次攻城,劉文靜熟通路徑,便派寧中則來協助常何攻城。
進攻的鼓聲並未停歇,站在後方的唐軍有些猶猶豫豫,衝鋒的腳步聲不知不覺地慢了下來。而沖近城頭的唐軍正面臨著城上矢石如雨般的攻擊。唐軍零落地架起了幾架雲梯,但很快便被隋軍推翻,剛爬上去的唐軍一頭載下,如倒載蔥一般墜亡。
唐軍攻勢為之一滯。
寧中則搖了搖頭,對常何道:“隋軍強弩投石厲害,必須一鼓作氣沖至城邊。”
常何眉頭一皺,喝道:“敢後退者,立斬。”
鼓聲催逼,陣后督戰的大刀隊衝上前,將幾個猶豫着不肯上前的唐兵斬了。唐軍復衝上前,吱呀聲中,強弩、投石再次臨空,又在衝上來的唐軍陣營中生生劃出數道血路。一時,又是死傷數百。
唐軍被鼓聲、督戰隊催逼得急,趁着投石、強弩投射的空隙往前急沖。在這當兒,所有人已忘顧了生死,後退即死、停步亦死,不若衝上去拚命。
常平倉城數歷血戰,城牆亦有數處破敗之處,這寧中則隨劉文靜數番攻打常平倉,自是極為知曉,他們此次進攻的牆段,便是其中一處。不過,作為先鋒的常何顯然不可能攜帶大量攻城武器,想要攻下常平倉,唯有拿人命去填。
顯然的是,見識過隋軍強弩、投石厲害的常何,就算將這一萬人全都填葬在此,亦不可能攻下常平倉。但常何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拖垮隋軍。隋軍人數太少,當他們費盡心力對付完自己的時候,身後的李建成大軍亦將到了。
對於唐軍而言,常平倉的重要性甚至暫時勝過洛陽。洛陽可望而不可得,得常平倉則等於為將來的將兵東進提供了前頭堡和糧食供應基地。
李建成身邊的謀士、慕僚不可能見識不到這一點,更重要的是,常平倉有水利,可以掐斷隋軍洛陽至河東的黃河水路。
又是一波強攻,隋軍的強弩、投石畢竟有限,唐軍零落地架起攻城雲梯,不斷有人朝上攀爬。在幾處城牆破敗之處,唐軍冒着矢石,不斷湧上去。
隔着很遠的距離,寧中則則將目光投放到了城牆上的羅士信身上。羅士信那一身與眾不同的打扮,極吸引人。相隔這麼遠,寧中則雖只能大概瞧見個輪廓,但也在暗中猜測這人的身份。這年代訊息傳遞並不發達,基本上靠快馬,以及口口相傳,楊侗招攬到羅士信並籍之重用的消息,此刻也僅幾個人知曉。
寧中則很難料到,楊侗會派一名剛剛收歸帳下的反覆降將來鎮守此地。他還在猜測這名主將身份的時候,羅士信已是消失在他視線當中。
下一刻,寧中則還在皺眉、常何瞪大眼珠大聲喝責屬下督戰的時候,城門大開,數百騎兵衝出,羅士信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寧中則眼前。
羅士信策馬橫槍,手按寶劍,領着數百江淮軍徑朝唐軍人多密集的地方衝去,常何、寧中則全都沒料到這點,在這當兒,隋軍竟敢出城?唐軍攻城雖挫,但畢露人多,隋軍主將放棄堅城之利,數百人衝出來送死嗎?
在常何疑惑的目光當中,羅士信已是躍馬沖入唐軍陣營,唐軍呼喝着前來廝殺、攔截。槍茫鬥起處,已是處處如梨花一般錠放。花中染血,戰馬一路沖,一路血霧瀰漫,羅士信一路衝來,竟是無一人可以攔截。數百江淮軍以他為尖錐,將唐軍沖得七零八落,哀鴻遍野。
常何張大嘴巴,寧中則目瞪口呆,一時之間,竟是想不出隋軍陣營何人能有如此勇猛。
羅士信左手提劍,右手握槍,左右開張,雙腿控馬,不知刺死幾個、捅翻幾人,一路衝來,無往不利,無一合之敵。
唐軍大懾,膽氣俱寒,紛紛後退避讓,攻城之勢,為之一奪。
數百江淮軍發出如野獸一般的廝吼,正享受着這淋漓酣快的廝殺,都是久經殺陣的兒郎,江淮軍一向喜歡打逆風仗,無論是在王世充手下還是羅士信手下,他們一如即往地發揮出應有的戰力。
昔年項霸王以八百江東弟子起兵,橫掃中原,打得秦王朝四分五裂,數十萬秦兵肢離破碎。中原精兵,江淮為最。唐軍雖是北地精兵,又挾關中大勝之勢而來,但在羅士信率領的區區數百江淮軍面前,勇氣被奪,魂膽皆喪。
唐軍不是弱旅,若放在平地,不是在這攻城的際兒,又或是隋軍陣營沒有羅士信這等猛將,勝敗當不可料。但此時此際,唐軍竟是被羅士信殺得怕了,羅士信的戰馬衝到哪兒,哪兒便是一陣退避,走得慢的,便成了羅士信劍下亡魂、槍中死鬼。
羅士信領着江淮軍迴旋兒似地廝殺,將唐軍趕鴨子似地從這邊趕到那邊,數千上萬的唐軍像是數千上萬隻綿羊似的,被幾百頭餓狼追着跑。
城上的利箭、巨石適時的發揮威力,在唐軍陣營不斷開花,收割人命。
立體似的打擊,唐軍頂受不住,人多的優勢在堅城面前、在羅士信面前似乎化為烏有,潰敗發生,震懾力、心理作用下,唐軍開始敗退。
常何已經無控制這種敗勢,他是先鋒,武也是不錯,但自認對上那白鎧銀將,也只有落敗逃亡的份。隋軍有此猛將守城,自己如何還能攻取此城?便是拖累隋軍的機會都喪失了。只得下令收軍歸營。同時遣快馬將情報送至后軍李建成。
羅士信追殺一陣,常何派出親兵衛隊前來抵擋,相互一番廝殺,常何的親兵衛隊被擊潰,但也為常何爭取了時間,唐軍畢竟算得上精良,雖敗潰,但並沒有四散而逃,常何有意識地收攏兵馬,建立陣勢,離得城牆遠了,便不用面臨雙面打擊,陣勢一起,羅士信便不能再如破竹一般追殺唐軍。
羅士信再殺數人,銀鎧已成赤鎧,勒馬停住,在他身後,江淮軍哪個不是血染戰袍,馬頭掛着數個、上十的人頭?那一番刺殺、收割人頭的動作,在江淮軍手中哪個不是練得嫻熟無比?
羅士信只盯着唐軍緩緩後退,但那氣勢,目眸中發出的光茫已是完完全全將唐軍震住。許多人拿着兵器對在他前面雙腿都是禁不住的打顫。
寧中則被唐軍拉着往後走,坐在馬上,回過頭來深深記住這種場面,一個曠大無比的戰場上,四周橫屍遍野,數百驃悍的漢子策馬立在當中,一個年輕無比的面孔,血色的鎧甲,冷俊自威的面目,那氣勢、那光茫,上萬名落敗的唐軍便是最好的陪襯。
誠然,唐軍先鋒不是敗在羅士信一人身上,但正是羅士信,攻城的先鋒才敗得如此疾速、如此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