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8章 如此大禍
他當時說這些,鳥兒沒有在聽的樣子,想也知,依他對凡界的嚮往,必然是聽不進耳朵里的。
值殿天官卻認同,說不僅如此,很難想像失去一切,下界托生為人會是什麼樣子,單想想失去仙術法力,就覺得很沒有安全感。
“不僅如此,說不定你還會被罵成狗。”
寒少宇喝着茶水,說得漫不經心,其實相對於酒,他並不喜歡茶的味道,但是鳥兒喜歡,所以他也樂意陪他喝喝,雖然泡茶對他來說十分麻煩討厭,至於凡人說得那個茶道更覺扯淡,折騰來折騰去,這麼泡那麼泡,其實茶葉就是那個茶葉,水還是那個水,物事不變,只是隨沖泡次數濃淡更迭,從而激發出味覺層次,更多其實是心理作用。單論茶道,以秦淮一線劃分南北,各有所述各有千秋,要神仙來品,統統都是扯淡,原本就是凡界扯淡的東西還搞出宗派來,執東論西,凈他娘鬼扯。
當然,他家的鳥兒喜歡,所以這番話素日都只能在心裏想想,不能口頭表述出來,否則鳥兒鐵定說道他不甚講究。
“你想啊,當神仙有當神仙的規則,當凡人有當凡人的準則,按下界那些愚蠢的凡人的準則過活,對初入凡界初涉人間的神仙來說,就是非常困難的事情了,誰他娘幾千幾百年養成的習慣能在數十年更迭?凡人性命如草芥螻蟻,脆弱地不堪一擊。所以哪個神仙下凡不是經歷幾世才會有點做人的體悟?活得像那麼回事兒?”
鳥兒不答,值殿天官點頭稱是。寒少宇若有所思看鳥兒一眼,便繼續說下去:“所以你入凡投胎,首世要面對什麼?要面對的就是一對兒愚蠢的父母和一堆愚蠢的親戚。他們一定致力於將你修改成他們想要的樣子,儘管你本身就是仙魂不死,同那些別的凡魂不同。他們會致力於讓你適應凡界的生活,將你塑造成標準凡人,儘管你本身就不是,本身就不該屬於那裏……”
喝乾凈茶水,白瓷盞在手裏把玩,那日所述之後,值殿天官恍然大悟的表情至今還在腦中浮現,寬大的袖擺被扯了一把,回神,鳥兒對他使了個眼色,目光瞟向高座,君上正微微蹙眉看他,寒少宇倒是沒有緊張,議事時他的注意力經常會跑到別處去,這是老毛病,君上自是知曉的。
“黃龍在想什麼?”
君上果然沒有生氣,他還年輕時曾半開玩笑說,他對他的了解,就像對自己的佩劍一樣,如今過了大幾千年,依然如此。
“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實在出乎意料,也怪看押獄卒疏忽,竟然忘記搜身……”
寒少宇俊眉一蹙,他剛剛走神,確實什麼都未聽得,看鳥兒一眼,鳥兒似乎有想解釋的意思,又未出口,估計是擔心某些話一出,君上和諸將均知曉他從始至終魂飛天外的事情。論公事時,他偶爾跑神可以歸結為老毛病,君上還可以諒解,要是從始至終都沒在聽,那真是過分了。
鳥兒目光一掃大殿,看到牆上懸挂的字符,露出些失望之色,軒轅殿論正事時為防諸將有所隱瞞私下勾結,均會祭出禁止念力傳聲的陣法,鳥兒若強破,必會被察覺。
寒少宇看鳥兒閉目凝神似是想強破,攥了他手,微一搖頭。他慶幸自個兒腦袋生的不差,只君上一句,也能推斷出大概,便道:“入這道門時,聽值殿天官抱怨他整日待在殿前無聊,思及以前同他閑聊的一些場景,覺得很有感觸,結果跑神了……”
君上點頭不語,是等他闡述對九黎之事的看法,寒少宇雖猜得七八分,卻仍覺得無法把握,便以問代答:“可是都死光了?”
這一問出口,鳥兒便緩了臉色,清澈眼底終於有了些笑意,還屈指撓了撓他掌心,似是褒揚他的狡猾和聰明。
君上答:“沒想到那些女子會如此剛烈,竟然貼身藏了刀,入押當夜就舉刀自裁,倒是沒死光,救回來兩個,但都是重傷,出了這樣的事情,還是怪獄卒失職不察,底下的小卒是疏忽,上頭的獄司竟然想遮掩瞞天過海。等我同玉帝知曉,消息業已走漏得差不多……”
寒少宇整顆心入墜冰底,想起自苗域回來時瀝膽所述,另一隻手掩在袖裏攥成了拳頭。
到底是他大意了……
這件事演變成這樣,已經完全跳出掌控之外,他雖素日做什麼都抱着“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心態,也認定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但還是不喜歡這種跳出掌控之外的感覺。
原本的計劃因疏忽崩盤,本以為此去苗域的一場‘抄底之戰’,沒準可以奠定大局戰勢,殺九黎一個措手不及,逼得蚩方母子重新考量戰局,誰知一時疏忽,竟然釀成如此大禍。
“糟糕透頂。”
不自覺四字出口,有不明就裏的武神便嚷嚷:“死了幾個巫人婦孺罷了,白戰神怎說如此喪氣話……”
神棍開聲兒打斷那武神嚷嚷:“說句不恭敬的話,這位天神大人您欠思量了,此戰,若那些巫人婦孺活着,活得好好的,被神界善待養得白胖,蚩方母子見此景,還會動些惻隱之心,說不定會同神界議和,可這回弄巧成拙,沒達到預期目的就算,反而連累無辜婦孺身死,救回不多,仍舊重傷,九黎便豁的出去,餘下之戰便再無巧勁可施,爾等諸位要面對的,會是九黎破釜沉舟式的報復,按我們這些老東西對此巫部的了解,怕是不拼得魚死網破,誓不罷休……”
頗久的沉默,接下來,是聒噪的討論,不意外有些苛責之聲,說他這戰神真是老了,竟然作出這一局,純屬搬石頭砸了自個兒的腳。
鳥兒俊眉一蹙,甩他便想起身,寒少宇箍了他手腕阻止他動作,微一搖頭,“阿臣,不必多言。”
“他們憑什麼指責你?”
寒少宇勾唇漫不經心一笑,“憑我是統帥啊,你知道我這個位置就是尷尬得很,打勝都是褒揚之聲,能將你吹得天上有地下無,若吃了敗仗,也得一力擔負過錯,這就是‘統帥’的本義。”
“可這是意外,同你無關。”
寒少宇給鳥兒倒了杯酒,臉上仍舊笑着,“戰事裏沒什麼意外,即是我要走苗域要抄九黎老盤,發生了任何不可揣測的事,便一定會同我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