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情至深處苦為舟
荊明行至艙外,深深吸了一口氣,說出了另一下聯:“情致深處苦為舟”,言語之間重重的離愁別緒凸顯。
納蘭風緊緊跟在他身後,聽他這一下聯,似有所悟,輕道:“兄台至情至性,想必定有纏綿悱惻的故事繞在心頭。”
何止是纏綿悱惻,簡直是驚天動地、電閃雷鳴、震驚環宇!荊明沉默不語,不願去提那傷心事。
“兄台那樹葉吹奏的是什麼曲兒?可否將旋律教與小弟?小弟今後思念兄台時,也好有個寄託!”過了良久,納蘭風問道。
“那是我家鄉的一首二胡名曲,叫《二泉映月》,一個盲人所作。”荊明應道。
“兄台將那曲譜寫下來,我奏與你聽,九兒,快拿二胡出來。”納蘭風大聲說道。
荊明憑着記憶將《二泉映月》的曲譜寫在紙上,九兒早已拿出一把蟒蛇皮、柳木枝的精緻二胡出來,納蘭風端坐在甲板上,翹着二郎腿,就等着他的曲譜了。
四周一片寂靜,昏暗的月色撒在甲板上,仿似鋪了一層薄薄的霜雪,悠揚婉轉的絲弦音在河面上緩緩流淌,《二泉映月》的旋律彷彿一個旋轉的氣場,將納蘭風的心都牽了進去,他彷彿沉醉在那時而慷慨激昂時而惆悵憂傷的故事中,一聲聲,如訴如泣如悲啼,那是他感受到的人間最動聽的音樂,那是一顆從異常孤寂的心靈中流淌出來的天籟之音,使人為之顫抖,使心為之震蕩,再也無法沉靜。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想那知音,或許就在眼前,納蘭風一曲罷了,痴獃的望向荊明,夜寒中的他,顯得有些消瘦,長長的影子垂在河面上。
“荊大哥,我倆算是知音了么?”納蘭風突然唐突的問道。
荊明回過頭來,淡淡應道:“或許吧,你是我來到這個世界上交的第一個朋友。”
“如此,甚好。”納蘭風低頭,垂眉,將那二胡遞給九兒。
兩人暢所欲言,外面風寒,走進艙內已是寅時,畫舫里有一鋪窄窄的榻榻米,兩人又坐在一起談笑了片刻,說著說著,竟然雙雙在那上面慢慢的睡了過去。
九兒看着兩人在一榻上同時入夢,無奈的搖頭嘆息,取了兩床被子分別蓋在兩人身上……
江面上的清晨,亮得特別早,已經三三兩兩的漁船在河面上捕撈作業,漁民靠水吃飯,一天捕撈的水產還得上繳巨額的漁業稅,唯有早點起來多捕撈些。
“公子,你昨夜怎地如此失態?要是老爺知道了,再也不會讓我們出來。”九兒看着納蘭風從船艙里出來,輕聲說道。
“酒逢知己,樂得知音,瘋狂一次又何妨?只要你不說,父親怎麼會知道?”納蘭風挽起頭髮,用河水洗了一把臉,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苦澀一笑。
“公子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任務,大越需要的是公子這樣的雄才,而不是荊先生的文采,他縱然大才,卻是一無所有,老爺不會喜歡他的。”九兒道。
納蘭風徒然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瞪着眼睛看着他,九兒馬上閉嘴,不敢言語,他雖與公子關係融洽,但是每當公子如此盯着他時,他就害怕。
十點,荊明從睡夢中醒來,這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睡得最舒適最安穩的一覺了,他看到周圍的環境和蓋在自己身上厚厚的兩床錦繡絲被,耳邊傳來《二泉映月》的二胡聲,回憶起昨夜與納蘭風長談的情景,馬上醒了過來,走到甲板上。
“荊大哥,睡得可還安穩?”納蘭風見他起來,停止了演奏,笑着問道。
“安穩,安穩,已經日上三竿了,只是佔了二位的龍榻,實在於心不忍!”荊明尷尬道。
“公子見你睡得正酣,一直不忍心攪擾你,你個沒良心的倒是美夢不斷,一直叫着一個女人的名字。”九兒憤憤不平道。
荊明老臉一紅,想必昨夜睡覺時又夢到蘇沛了,忙躬身道歉。
納蘭風吩咐九兒端來早餐,荊明狼吞虎咽,剛剛吃完,納蘭風問道:“荊大哥確定不肯與我去京師干一番事業嗎?”
荊明心神猶豫,道:“與我同來這裏的,或許還有另外一個人,我怕我走了,她再也尋不着我,所以我必須獃著這裏,我得每日來這河邊看看,我無法想像她尋不到我的那種驚怕。”
“是蘇沛嗎?”納蘭風嘴角微微一歪,問道。
“正是正是,老弟你見過她嗎?”荊明大聲問道。
“你真是傻了,你昨夜一直叫她的名字,除了她還會有誰?”九兒笑道。
納蘭風指着甲板上一疊舊衣服和一個包袱,道:“大哥心愿未了,小弟不敢強迫,這裏是我平日穿的一些衣服,雖然尺碼小了些,但總比你那薄衫要強得多,大哥若不嫌棄,就拿去禦寒,另有一些碎銀,給大哥防身使用。”
“這怎麼行?我與公子萍水相逢,得一餐一宿已經知足,怎麼可以拿公子的財物?”荊明看着那厚實的棉衣,感覺不好意思。
納蘭風不管他的尷尬,從懷裏摸出一塊精緻的玉佩,遞給他,說道:“莫要跟我客氣,我不想看着大哥受苦,另有一年的酒水還得兌現給你,你拿着這玉佩去城裏找杯莫停的顧老闆,就說是我納蘭風的朋友,在杯莫停免費吃一年的酒菜,顧老闆會給你安排的。”
“這……”
“就此別過,我與九兒還有急事在身,望大哥早日尋到蘇沛姑娘,並來京師找我,我會在京師等大哥前來!”納蘭風背過身去,眼眶裏透着陽光,竟然反射出晶瑩的淚光。
荊明細細思索了良久,生存問題必須解決,於是拿着那些衣物和包袱,對着納蘭風的背影拱手道:“多謝公子好意,來日有機會,我荊某一定回報公子!”說完便躍下船頭,看着畫舫緩緩離岸。
畫舫越來越遠,納蘭風轉過身來,遠遠望着荊明的背影,招手高聲呼道:“荊兄,記住,小弟在京師等你!你可一定要來。”
畫舫越行越遠,突然從畫舫上傳來一陣清脆笛音,又是《高山流水》,只是這一次的笛音比昨日聽到的要有感情多了,彷彿演奏者已全然將自己融合了進去,體驗到了知音得到而又失去的那種心境,悠遠的繞在河面上,隨着陣陣煙波,傳遞到遠方……
“賢弟保重,你行船走馬游江湖,如若遇到叫一個叫蘇沛的姑娘,請你告訴她,我荊明在廣陵城裏等她。”荊明聽着那旋律,高聲喊了一句,看着那畫舫漸漸消失在自己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