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問詢南來北往的客(八)
悲、歡、離、合,四個簡單的漢字,其間包含了多少人生際遇,多少歡笑和眼淚。生命中有些親人,有些情愛,失去便失去了,再難尋回。郭長有少小離家老大回,看到的是妻亡子散的慘敗景象,所幸他現在處於一片精神混沌的狀態,對眼前的一切感知得並不十分充分。
父親郭長有悄無聲息的自己回來了,郭立春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搞得矇頭轉向,她首先想到的是要把這個消息立即告知給幾個弟弟妹妹。
郭立春第一時間撥通了遠在江城的妹妹郭小雪的手機,她心裏清楚,妹妹小雪比她4個哥哥更渴望父母之愛,因為從她記事起,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母親,她差不多把長自己12歲的姐姐當成了自己的母親,可是姐姐當然不是母親。
自打那次姐姐教育她與姐夫保持距離開始,小雪就清醒地認識到,這些年是自己發生了角色錯位,姐姐終究不是母親,姐夫更是個不可不設防的外人。待小雪出嫁后,更加意識到自己小時候真是不懂事,竟然哭着喊着要跟姐姐的馬車出嫁,還要在姐姐的新婚之夜睡到新房裏,更加可笑的是還試圖與姐姐分享姐夫的愛。現在她徹底清楚了,她就是個無父無母的可憐的孤兒,父愛和母愛是無法替代的。
忽聽姐姐在電話里說父親回來了,小雪高興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哽咽半天,說:“姐姐,你說的都是真的嗎?我不是在做夢吧?你快快拍張咱爸的照片和視頻傳給我,讓我看看自己的父親究竟長啥樣。”
“小雪你急啥?舅舅說吃過晌午飯才能把他送過來呢。等他來了,我立即就給你拍給你傳。”郭麗春說。
“姐,那你快着點兒,我在這裏等着你。等兩個孩子放暑假,我就帶他們去柳樹屯見他們的姥爺,也可以把咱爸接到江城住一陣兒。”郭小雪興奮地說。
芒種、夏至、立秋、立冬兄弟4個接到大姐立春的電話,聽說他們的父親回來了,第一反應是大姐又在說胡話。
大姐是個剛強的女人,15歲起就成為郭家的主心骨,那些年又當爹又當媽,支撐起他們這個風雨飄搖的家終於沒有散架。然而姐夫林春水猝然離世,對大姐郭立春卻打擊巨大,這一年裏,她先是沒完沒了地見誰都哭訴自己命不好,從小沒爹沒媽,又中年喪夫。後來總算不哭了,卻時常神情恍惚,外邊一有風吹門動,總覺得是丈夫一瘸一拐地進門了。特別是小兒子上大學后,她一個人住着個小二樓,更覺瘮得慌,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覺。
所以他們接到大姐的電話,第一句話差不多都勸她:大姐,你莫不是又在說胡話吧?姐夫走也快一年了,你該放就放下吧,不是還有倆大兒子嗎,生活還得繼續呀。
得到姐姐言之鑿鑿的肯定回答后,聽出她說的確實不是胡話而是真話,大家的反應都不是驚喜,而是驚詫,倒像是做了個奇怪的夢,抬眼望一望頭上的青天白日,方知不是夢,卻原來是真的。
按照姐姐的安排,第二天上午,兄弟4人各自帶了媳婦孩子,提着點心水果,有騎自行車的,有騎電動車的,還有開私家車的,陸陸續續來到柳樹屯村姐姐家裏,探望已經沉入遙遠記憶深處的那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父親。記憶中的父親年輕而有活力,像個技藝高超的魔術師,似乎可以點石成金無所不能,而眼前這個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的乾瘦老頭兒,卻讓他們覺得極其陌生疏遠,既恨不起來也愛不起來,連喊一聲“爸”都覺得非常彆扭。
大家一起伸手做了頓午飯,飯罷,又帶了些祭品,陪郭長有去上河村母親的墳上燒了紙。
郭長有看到墓碑上刻着的“袁慶芬”三個字,立即倒身跪下放聲大哭起來,嘴裏念叨着:“二芬兒啊,我對不起你,是我害死了你呀!像我這樣的男人就不該娶老婆有孩子呀!你再耐着性子等等我吧,我就快過去陪你了……”
他這一哭,把5個子女幾十年裏已經哭乾的眼窩又給弄濕潤了。
“得啦老爸,別哭了,媽知道你回來,在那邊也就可以放心了。你這樣大哭小叫的,又該擾得她不得安生了。”郭立春勸慰道。
哭罷,4個兒子又帶着媳婦孩子各自回了自己的家,哪個也不張羅把父親郭長有接過去,不希望這個“天外來客”擾亂他們正常的生活秩序。
郭立春大兒子結婚住在安台城裏,小兒子去年考上了大學,丈夫林春水被洪水奪去了性命,老父親又突然歸來,這一連串發生的悲喜事件讓她應接不暇。有了煩心事兒,難免跟劉如花、劉似玉姐妹兩個說道說道。似玉說:“嫂子,你們家大叔的故事挺有趣兒的,咱進趟城,跟靳明麗講講,看看能不能在報紙上給報一報。”所以才有了“四美”進城的舉動。
聽了郭立春的講述,靳明麗笑道:“立春姐,你老爸還真是個傳奇人物啊!如果你們同意,讓記者去采寫一條社會新聞,在報紙上發表,應該很能吸引讀者眼球。我看丹宇姐還可以用這件事作素材寫一部小說,題目就叫《問詢南來北往的客》。”
王丹宇也感嘆道:“是啊明麗,這個世界上的人和事真的是千奇百怪,生活不知要比我們寫作者的想像力豐富多少倍,要不怎麼說作家不能脫離群眾、脫離生活呢。立春妹妹,不管怎樣,你老父親能活着回來,總是件令人慶幸的事。也甭管老爺子年輕時做出了多少荒唐事,他終究是你的生身父親。另外,找回你父親,也是你母親的未了心愿啊!而且,你家那小二樓空蕩蕩的,你自己住着不是害怕嗎,有老父親幫你照看着,也不錯呀。”
劉似玉說:“我看,讓立春嫂子上你們那個‘丹雨聽你說’欄目,倒倒她這些年的苦水,也可以。”
靳明麗笑道:“行啊似玉小表嫂,把我們報紙的欄目研究得挺透啊!你說的還真是,做一期欄目稿也可以,題目還叫《問詢南來北往的客》。郭大叔這輩子其實一直在找自己的親人,尋不到親人,不知來路,就好像無根的浮萍,所以才隨波逐流,停不下來。對了,我想起來了,十多年前鐘山通過江城衛視的尋親欄目‘等着我’找到了他的生身父親和姐姐弟弟,我看可以請鐘山的那位同學再幫幫忙,幫郭大叔找找他的親人。他的父母應該已經不在了,可是或許還有兄弟姐妹們正四處找他呢。”
大家都說明麗這個主意好,讓她快快打電話給鐘山,請他的同學蘇曉虹幫忙尋親。
靳明麗內心深處對鐘山一直暗藏着一種別樣的情愫,聽了大家的建議,也不推辭,忙拿起手機撥打了鐘山的電話,說:“鍾總,您有空兒嗎?如果沒事兒請你來我家喝酒啊?看把你嚇的,不是我一個人,6位美女呢。噢,你和小公主正在給夫人過生日啊,那我可不敢跟她們爭寵。是這樣,柳樹屯村林支書的愛人郭立春你認識吧?她的老父親離家出走30多年,前兩天突然從廣州回來了。老人家尋找了一輩子自己的親人,都沒有結果,大家商量,想請你那位大學同學蘇曉虹幫幫忙,在‘等着我’欄目給找找。”
鐘山聽了靳明麗的情況介紹,滿口答應下來。
江城衛視的尋親欄目“等着我”一直在辦,收視率雖然不如剛開始時那麼高,但還是頗受觀眾歡迎的。蘇曉虹已經由欄目主持人轉為欄目總策劃,只是偶爾才會出鏡。“等着我”欄目現在已經搭上了融媒體平台,輻射面和影響力更大,展現出強大的服務功能,又幫助許多人找到了自己的親人朋友。
鐘山給蘇曉虹打去電話,簡單說了郭長有的經歷以及郭家女兒幫老父親尋找親人的想法。蘇曉虹聽后,也對這個傳奇故事表現出濃厚的興趣,說可以請老人家來電視台錄製一期節目,按照他的講述,他還有不只一個兄弟,或許他們也在四處找他。現在資訊這麼發達,找到他們不是不可能的。
郭立春又立即與遠在江城的妹妹取得聯繫,告訴她要幫父親尋親的事。郭小雪當即表示堅決贊同。她說:“大姐,我特別理解咱爸找自己父母的心理,就跟我小時候的心情是一樣一樣的。我好歹還知道自己父母是誰,知道爸爸離家出走,媽媽已經不在人世了,還有你和幾個哥哥照顧我,咱爸卻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是一種孤立無助的無望的尋找。這樣吧姐,等咱把資料湊齊了,你拖人找的那位主持人也聯繫好了,我專門去一趟江城電視台,希望能幫咱爸找到他的親人。那樣,咱幾個不也又多了一門親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