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問詢南來北往的客(二)

第367章 問詢南來北往的客(二)

那天傍晚,如果妹妹們不纏着小師傅郭長有幫她們理吳瓊花頭,又或者爸爸袁興武不那麼熱心地留小師傅在家裏吃晚飯,再或者奶奶不是那麼仁慈地非留小師傅住一宿明早再趕路,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可是,袁家是個世世代代講究禮數的積善之家,小師傅郭長有給五個姑娘一個小子理了發,不收一分工錢,吃頓飯還不太應該了嗎?吃了飯,還喝了酒,又怎麼能讓客人連夜上路呢?留住一宿不也是太正常不過的事嗎?而善良者的溫良恭儉讓,卻往往讓流氓無賴者有機可乘入室登堂。

那天晚飯,袁興武讓媳婦從泥罈子裏撈出一塊過節才捨得拿出的腌鹹豬肉燉了園子裏新摘的芸豆角,煎了一大盤金黃的雞蛋,烀了大茄子大土豆又用葷油蔥花兒蒜末兒燴了,拍了黃瓜,陪小師傅每人喝了半斤高粱燒酒。

袁慶芬幫媽媽忙上忙下,爸爸和奶奶兩個人陪客,女人孩子們則要等到客人吃飽喝得撂下筷子才能上桌吃飯,這是袁家的規矩。

與袁興武和老奶奶說起剃頭匠的行規,郭長有口若懸河:“喚頭有‘三不鳴’,畏敬鬼神,過廟不鳴;勿驚龍王,過橋不鳴;不擾偕行,過剪髮棚不鳴。剪髮前要不飲酒,不吃蒜,尊敬主顧……”

袁興武問:“小郭師傅,你父母都是做什麼的,家在何方啊?”

“大叔,我是個孤兒,沒有家,小時候在街上流浪,理髮店師傅看我長得機靈,從大街上收留了我,把我養大,教我這身剃頭的手藝。”郭長有回答道。

“真是個苦命的孩子!那你今年多大年紀了?成家了嗎?”老奶奶愛憐地問。

“奶奶,我23了,一個窮剃頭匠,四海為家,誰家姑娘願意跟我呀!”郭長有現出憂傷的神情來。

這話,被一腳門裏一腳門外的袁慶芬聽到了,她的臉又不由自主地紅了,好在屋裏燈光昏暗,誰也沒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變化。

那天晚上,慶芬媽媽帶着5個姑娘睡在奶奶的炕上,爸爸和郭長有還有鐵蛋兒睡在另一個屋,媽媽還特意找出一床平時捨不得拿出的新褥子給客人鋪上。

第二天天亮后,吃過早飯,郭長有謝過奶奶和大叔大嬸兒,與袁家告辭,繼續遊走四方。就在回頭的一剎那,他的目光與站在門口的袁家二姑娘慶芬的目光再次相遇,閃出了兩束耀眼的光芒來,這光芒恰好被慶芬牢牢地捕捉到了,她的心為之一顫,臉又紅了。

這是酷熱的三伏天發生的事情,白露時節,天氣轉涼,袁慶芬卻忽然時不時地噁心嘔吐,媽媽只當是晚上睡覺不小心胃着了涼,奶奶心細,對兒媳婦說:“二丫頭最近不對頭,你當娘的仔細盤問一下,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兒。”

母親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卻原來袁慶芬懷上了郭長有的孩子。

“這怎麼可能?郭長有住咱家那晚上,二丫頭不是跟咱睡一鋪炕上嗎?我發現那小子眼神兒飄忽,二丫頭也心猿意馬,一宿都打着精神呢。”奶奶好生奇怪。

媽媽當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再仔細追問,慶芬不得不說出實情來。原來郭長有離開袁家后,並沒有走遠,而是來在了柳河公社所在地柳河大隊,住進公社招待所里。然後,守在柳河中學門口等上學的三丫頭袁慶玲。

“慶玲兒,三丫頭!”

袁慶玲被大柳樹后忽然傳來的鬼鬼崇崇的叫喊聲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卻原來是昨天晚上吃住在家裏的郭大哥。

郭長友塞給袁慶玲一元錢的紙票,笑嘻嘻地說:“慶玲兒,是不是想吃冰棍兒沒錢買,這是郭大哥給你的冰棍兒費,就求你回家給你二姐捎個信兒,讓她抽空來公社一趟,我就在集市裡等她。”

慶玲遲疑着,還是接過了錢,點了點頭。

郭長有又反覆叮囑說:“小玲子,這是我和你二姐之間的秘密,你可千萬別告訴你奶奶和你媽媽,更不能告訴你爹。如果你做到了這些,郭大哥另有酬勞。”

三妹放學回家偷偷向二姐傳達了郭大哥的口信兒。第二天,袁慶芬就騎上自行車去了公社,謊稱去供銷社買些棉線,趁農閑勾件衣服。

袁慶芬18歲了,只讀了三年小學,打記事起就幫爸爸媽媽帶妹妹看弟弟,生活單調而乏味,這個忽然闖入她生活中的“洪常青”一下子撞開了她情愛的大門,又迅速讓她完成了由女孩兒到女人的轉變。一次,兩次,她融化在郭長有的甜言蜜語裏,被他講述的外面的精彩世界牢牢地吸引着,編各種理由騙過父母去公社與郭長有偷偷幽會,直至珠胎暗結。

媽媽問出了是三丫頭給她二姐通風報信,氣得把她好一通臭罵:“你這個裏外不分的狗東西,有這事兒為啥不先跟我說?這回好吧,你二姐讓人家把肚子弄大了,你說咋整?你也要當心點兒,要是不聽話讓外面的壞小子給騙了,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大姑娘家,做出這樣丟人的事,一輩子名譽全毀了。”

父母斥責穿針引線的三丫頭,對事主二丫頭卻沒罵一聲沒說一句,生怕她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村上這種事過去出過可不止一次,柳河裏有太多這樣的冤魂。

袁家在村上是要臉面的人家,女兒做出了這樣見不得人的醜事,不抓緊解決矛盾,倘若把孩子生在了娘家,那他家的門風可就徹底敗壞了,連小鐵蛋兒將來說媳婦都會受到影響。袁興武來到公社,在集市上找到正在為顧客理髮的郭長有。

郭長有心知慶芬爹這是興師問罪來了,趕緊打發了客人,收起攤子。二人來在無人處,袁興武陰沉着臉說:“虧得我信任你,供你吃飯,留你睡覺,你卻恩將仇報,勾引起我女兒來,還把她給禍害了。”

“大叔,我是真心喜歡慶芬,她也喜歡我,不信你回家問問她,就求您成全我們兩個吧。我雖然窮,但肯努力賺錢,您放心,將來我一定會待慶芬好,掙兩個餑餑我倆一人一個,掙一個餑餑就緊着她吃。”郭長有發揮他行走江湖巧舌如簧的本領,在袁興武面前信誓旦旦表決心。

袁興武雖然心有不甘,怎耐女兒跟這個小剃頭匠已經生米做成熟飯,只能認了。他跟大隊申請,說招了個上門女婿,在自家附近要了一塊宅基地,幫着他們蓋起兩間小房。袁慶芬與郭長有兩個去公社扯了結婚證,奶奶和媽媽給做了兩套鋪蓋,兩人搬到一處,就算是結婚了。

與袁慶芬結婚後,袁興武幫女婿郭長有去公社上了戶口,郭長有就可以到袁家所在的第四生產隊上工了,他一個23歲的壯勞動力,是可以拿到跟老丈人袁興武一樣的一等工分。結婚那年的秋天,郭長有放下剃頭家什,拿起鐮刀上工了。只幹了一天活兒,就累得回家叫苦連天的。大家都以為他剛乾上農活兒,不適應,鍛煉鍛煉就好了,可是整個秋天,他都是這樣手不能提肩不能擔的樣子,連慶芬一個懷孕三個月的婦女都比他活兒幹活多。

生產隊長老劉說:“老袁啊,你家那個女婿是個秧子啊,我看別讓他下地乾重活兒了,頂這了一個整人,就讓他跟二傻倆趕牛車吧。”

女兒嫁了個長得水光溜滑的丈夫,卻要跟二傻一樣趕牛車,掙比婦女還要少的工分,袁興武如何甘心?晚上吃過飯,他推開女兒家兩間小草房的木門,見郭長有正端坐在小炕桌邊就着炒鹽豆、旱黃瓜“滋溜滋溜”喝白酒。

“爸,您來了,坐下來一起喝兩盅解解乏吧!”郭長有欠了欠屁股,客氣地說。

袁興武見女婿這副模樣,氣不打一處來:“長有,你還有功了?坐家喝起小酒兒來了!你沒聽小隊社員都說你啥?說你就是個秧子!隊長讓你跟二傻一樣趕牛車,你自己不覺得砢磣,我都替你害臊!”

“爸,你別聽社員胡說八道,他們懂啥?我這叫一招鮮吃遍天。我憑剃頭手藝,這些年走南闖北吃香喝辣,活得比他們可自在多了。要不你跟隊長說說,我還是撿起老本行,給社員們剃頭得了。”

“你住嘴!你聽哪個社員靠剃頭掙工分的?二傻還能趕個牛車呢,你不會連他都不如吧!明天,給我老老實實下地割莊稼。”袁興武撂下這句話后,就氣哼哼地轉身走了。

第二天早晨,袁慶芬睡醒覺從炕上爬起來,見身邊的被窩空空如也,以為丈夫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早早起來準備上工了。可是,屋裏外頭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心裏立即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慌慌張張起來,見屋角裝衣服的木箱蓋子上放了一張字條。袁慶芬念過三年小學,也識得一些字,見上面寫着:“二芬兒,告訴咱爸,我出去給你和咱沒出世的兒子掙錢去了。孩子明年春天生,無論是男是女,都取名立春。等我回來。長有。”

袁慶芬當時就“哇”一聲哭起來,邊哭邊往娘家跑。

袁興武聽了二女兒的哭訴,氣得罵道:“這個不長進的東西!說他兩句,還跑了,最好別讓我逮着,否則非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不可!”

慶芬媽焦急的說:“他爹,你還站在那裏瞎咋唬啥?還不快去把這個冤家給找回來,慶芬帶着個肚子,他跑了,這母子兩個可咋辦!”

慶芬奶奶嘆了口氣說:“別找了,挺大個活人,哪兒找去?找回了人,也收不住心。小芬子,男人是你自己挑的,你這輩子就這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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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朔方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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