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雪中少年
夫子看着眼前淚如雨下的安歌,強忍住悲痛道:“此刻城中只怕到處都是官兵,你暫且藏在我這思賢堂,等到合適的時機,我便將你送出城。”
安歌抬起頭,淚眼婆娑的道:“我想去看看我的父親和母親。”
夫子輕輕的拍了拍安歌的肩膀,眼中帶着一絲堅定的蒼涼道:“放心,我會替你好生打點,現在,怕是看不了了。”
往事一幕幕的在安歌腦海中浮現,明明早晨一切都還是好好的,只是短短一天的時間,她不明白髮生了什麼,腦海里回想的卻是方才在家門口聽到的那些話“皇上下旨定了父親通敵叛國之罪。”
手中的信件,淚水一滴一滴的落在上面,黑色的墨字在淚水的點染下暈染開來,安歌慌忙拿袖子去擦乾,字跡卻越來越模糊。
除夕之夜,第一場大雪終究是如約而至,街上到處都懸挂着大紅的燈籠,好不喜慶,安歌從思賢堂偷偷跑了出來,夜色沉沉,一場鵝毛大雪讓江陵城裹上了銀裝,安歌朝着安府走去,天寒地凍,街上幾乎沒有了人。此刻,正是家人團圓相聚的時候,若是有家之人,誰會在外面四處飄蕩,安歌緊緊的握着拳頭,指甲嵌進了掌心裏,血便順着手掌流了下來,一滴一滴的血落在這白雪之上,很快又被落下的雪花覆蓋,安歌坐在安府門口獅子旁邊陰暗的角落裏,彷彿在這裏還能感受到家的氣息。
城門外,二匹駿馬飛馳而來,城門上的守衛看清了少年的模樣,這才迅速的打開了城門,呼嘯的北風混雜着雪聲,和馬蹄聲,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易安勒住了韁繩,下了馬,旁邊的隨從葉秋也跟隨着下了馬,易安一眼瞥見落在地上燒的焦黑,但依稀可見安府二個字的門匾,他是知道安府的,但是他久居夷陵城,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循着微弱的哭聲,他徑直的朝着石獅子走過去,一眼看見了昏暗角落裏的一個女孩子,察覺到來人了,女孩抬起頭,那樣哀傷的看着自己,正在此時,一隊巡邏的官兵朝安府走過來,直覺讓易安下意識走了二步,端端的站在了女孩的面前。
葉秋牽着馬站在前面,一個官兵不耐煩的大聲喊道:“什麼人?竟敢在此逗留?”
安歌想着如果能被發現,能早點去見父母,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正在此時,葉秋在一旁呵斥道:“大膽,王爺在此。”
官兵走進一看,這才發現,這眼前站着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當朝九王爺,夷陵王易安。
易安這才緩緩的威嚴的說道,連眸子裏面都帶着寒氣一般:“你可看清楚本王了。”
這領頭的官兵這才放低了語氣,滿臉賠笑:“原來是九王爺呀,只怪小的有眼無珠,本無意驚擾王爺,見着有人在賊人府前,便以為是其同黨呢?”
葉秋看着官兵,疑惑的問道:“方才我見着城中有好幾隊官兵巡邏,江陵城可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這領頭的官兵說道:“王爺久居邊關,自是不曾知曉,前些日子,這安府上搜出了謀逆叛國的書信,府上上下因悔恨自盡,自是現如今他的一雙女兒,卻不見了蹤影,這不,城中才下了通緝令,我們才四處搜索。”
易安語氣帶了些不耐煩的道:“罷了,你們退下吧。”
待官兵的腳步聲走遠,易安回頭,看見女孩還是蹲坐在角落裏面,略帶遲疑的道:“是你嗎?”
這雙眼睛,易安是認得的,雖然這幾年曾見過,那年,安太傅教課的時候,窗戶上總會有一個小女孩趴在窗戶上,那雙眼睛,看過了,便再也忘不了了。
安歌聽到方才那些人稱呼他為九王爺,她自然也記得當年宮中那個很少說話的小男孩,安歌起身反駁道:“我父親不是那樣的人。”
易安無意多管閑事,對着安歌冷冷的道:“你走吧。”
安歌衣衫單薄,走了幾步之後,摔倒了,她爬起來,繼續往前走,易安和葉秋站在原地,月光下,方才她倒下的地方,二個猩紅的掌印在雪地里十分蒼涼。
葉秋在一旁提醒說道:“王爺,宮宴怕是要開始了。”
易安和葉秋騎上馬,朝着宮中飛奔而去,馬蹄濺起陣陣飛雪,二個身影,漸行漸遠,幾乎快到宮城門口的時候,忽而易安勒馬回身,葉秋只得跟隨在易安身後,易安一路快馬加鞭,來到安歌的面前,一把將安歌拉上了自己的馬,用黑色的披風遮住了安歌幾乎快要凍僵的身體,對着葉秋道:“你先去宮中稟告陛下,我片刻就到。”
說完朝自己的府中疾行,路上大雪紛飛,馬路邊一個個大紅的燈籠,彷彿都在迎接新年的到來,格外喜慶。
覃伯聽見馬蹄聲便出門,看見王爺正抱着一個人,當下心生疑慮。
覃伯道:“王爺,今日你怎的先回府了?”
易安沒有回答,徑直將安歌抱到後院的房間,覃伯跟在易安的身後:“王爺,依着往年的慣例,您不是進宮赴宴後方才回府,怎的今日還帶回了一個人。”
易安在覃伯耳邊說了幾句話,覃伯立馬明白了:“王爺放心,老奴這就去辦。”
易安正準備出門,覃伯看到了易安衣服上的血跡,提醒道:“王爺,還是先更衣再進宮面聖吧,這衣衫染了些東西。”
易安這才瞧見手上和衣服上的血跡,這才回了房間,換了衣服,匆匆往宮內趕過去。
每年只有正月里,九王爺才可以回江陵城待上半個月,與從小撫養他長大的孫太后團聚,四年前,易安被封為夷陵王,封地劃在了南梁和北蜀二國交界的夷陵城,南梁和北蜀邊界之地多有摩擦,九王爺也是統領邊界的大將軍,陛下給了他二萬人馬的軍隊。
前幾日白帝城的戰報傳來,孫理全帶領的三萬兵馬及時趕到白帝城,擊退北蜀,白帝城這才轉危為安,元帝自是十分高興,安太傅一案在朝堂之上經過一眾大臣的商議,終究是定下了通敵叛國之罪。
易安一路風雪趕往宮中,入殿之時,只見一眾人等早已位列其座,元帝位列首位,徐貴妃和庄妃位列一側,孫太后,襄陽王,武陵王,岳陽王各一邊,太子和二皇子,四公主,十公主及各位皇子一側,以及永安長公主,利亭侯蘇尉,永寧郡王王君才各一側。
易安行禮道:“臣弟參見陛下。”
元帝看了看風塵僕僕而來的易安,笑着說道:“今日是宮宴,九弟就不必拘泥了。”
易安繼而轉身看向孫太后道了聲:“母后。”又看向對面的武陵王道了聲:“八哥。”
襄陽王易重,封地在襄陽城,八王爺易紀,封地在武陵城,岳陽王易詧,封地在岳陽城,他們與自己一般,都是年關之時回到江陵城小住。平時之日,皆是在封地之處鎮守,說是封地,其實是與交界的北蜀和西魏相互抗衡而已。
當年兄弟九人,自湘東王易志,也就是如今的元帝登基之後,便只剩了自己與八王爺,以及侄子岳陽王和襄陽王二人,當年太子易統,於三月間游后池,乘船採摘芙蓉,與一眾姬人蕩舟,落水后被救出,不料傷到大腿,未及即位而卒,只留下了易重和易詧二子。直至後來,武帝去世,湘東王便登基,是為元帝。
想來也是可笑,若不是還有一絲價值存在,只怕是自己會和其他的皇兄們淪落至一個下場,想至此處,易安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喝的是酒,入喉間的卻是陣陣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