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因為清蠻有意放緩了腳步，所以即便失去靈魂的桔梗走得很慢，也能輕鬆跟上。清蠻走在前面，時不時會回頭看看。
他已經成年了，長得比這個世界的桔梗還要高大，回頭時只能看見桔梗烏黑的發頂，她目光茫然地注視着不知名的地方，順着手腕上牽引的力量邁步。
清蠻心中油然而起一股責任感，原來世界的母親那樣強大，還有父親陪伴在身邊，自然輪不到他來照顧；初來這裏遇到的桔梗力量不如他，卻足夠獨立，從來不曾對他表示依賴。唯獨此時懵懂的桔梗，是需要他來保護的。
這種感覺還挺不錯的，初成年的清蠻挺挺胸膛，頓生萬丈豪情，這個時候似乎連父親出現在他面前，都可以被他輕鬆打敗似的！這樣想着，他腳下的步子卻邁得更小了。
二人慢慢走到楓居住的小屋前時，圍觀的村民早已經散去了，清蠻掀開門帘，果然在裏面看到了煮粥的楓婆婆和穿着水手服的戈薇。
“是清蠻啊。”楓看到來人是誰，隨意招呼了一聲，也沒往心裏去，直到看到他身後牽着的人時，才愕然瞪大了眼睛。
“桔、桔梗姐姐？！”
戈薇也十分驚訝，一是吃驚於清蠻出眾的長相，二則是因為桔梗與自己殊無二致的模樣了。
她想，原來那些村民說得是真的，若她沒有聽錯楓對來人的稱呼，這個叫“桔梗”的女子竟真的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這、這是怎麼回事？！”楓胡亂丟下手中盛到一半的熱粥，連濺起來的水珠燙到手背也根本沒注意到，她匆匆趕到桔梗前面，手足無措地想要摸摸桔梗的身體，卻在觸碰到的前一刻訥訥地止住了動作。
她不敢。
這一切，會不會是一場夢？楓渾濁的眼睛情不自禁濕潤起來，想到過去多年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情景，以及每次醒來后的空茫。
清蠻見狀剛要開口跟楓說明桔梗現在的情況，卻看到桔梗主動伸手為楓拭去淚水。
“姐姐？”楓哽咽不已，感受到臉上溫潤的手指溫度，猶自難以置信。
若說此前的希望只是微弱的火種，那麼桔梗現在的動作則使其燃燒成灼灼的大火，瞬間將五十年荒蕪蔓草的等待燒成灰燼，餘下的只有滿足與喜悅。
一時間，清蠻與楓均期待地注視着桔梗，等待着她接下來可能有的動作。
……
戈薇不解地左右看看眼前這宛如靜止一般的場面，忍不住開口打破沉默：“那個……請問……嗯，我是想說，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或者說這三個人是被施了什麼定身的法術嗎？初來乍到，世界觀被驟然刷新的小姑娘在心裏暗暗流淚，以前她可是從來不會相信爺爺說的什麼巫術、靈力的！
“咳咳。”清蠻率先反應過來，打破沉默，他左手將傷心又有點困惑的楓引入房內，右手依舊牽着桔梗，三人在茫然的戈薇近旁坐下。
“清蠻，桔梗姐姐這是？”甫一坐下，楓便急不可耐地問道。
“我猜測……她的靈魂還沒有回來，現在只是憑本能行事，還沒有恢復神智。”
“靈魂未歸？是否需要我為姐姐招魂？”
“我想應該是不用的，母、桔梗的靈魂就在這裏。”清蠻笑着看向戈薇。
“誒？”見美少年突然意有所指地看向自己，戈薇傻眼了。
我、我對靈魂什麼的，可是完全不了解啊！！她在心中無聲吶喊。
“戈薇？啊，說起來，剛見到她的時候我就很奇怪，竟然和姐姐長得如此相像。”楓說著說著突然變了臉色，“莫非是姐姐的轉世？！清蠻，我……”
即便很希望自己的姐姐能夠回來，楓也做不出強奪別人靈魂的事情，或許在某一世她曾是桔梗，現在也已經是與他們不相干的某人了。
畢竟是看着楓長大（？）的，清蠻只是掃了她一眼就大致猜到了她的顧慮，卻並未拆穿，溫和地笑道：“並不是轉世，只是桔梗的靈魂依附在她身上，需要召回罷了。”
這也是母親告訴他的，清蠻忍不住心下腹誹，若不是發生了這種事情，恐怕父母會瞞着他和姐姐的事情一輩子吧！
至於楓的顧慮，清蠻雖然清楚，卻並不認同。莫說戈薇不是桔梗的轉世，即便是又如何？他認定的從來只有母親，要保護的也從來只有母親，假如真有那日，自然只能兩相權衡取其重了。清蠻相信，父親也是這樣想的。
只是不知道犬夜叉究竟是什麼想法，五十年過去了，戈薇阿姨也已經……
清蠻眼睛一黯，收斂心思。
“那個……請問，需要我做什麼嗎？召回靈魂什麼的。”戈薇猶豫開口，見二人都聞言看向自己，又連忙擺擺手，“雖然我對這方面真的是一竅不通，但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儘管開口吧！”
楓的靈力低微，先前說要為桔梗招魂，心裏其實也無甚把握，不由緊張起來。
一老一少均是目光炯炯，專註地盯着自己，清蠻連忙打起精神：“戈薇阿……咳，戈薇小姐你只需要放空精神，陪伴在桔梗身邊就好了。雖然我知道這會很艱難，但請到時一定放鬆心神，我不會傷害你的。”
楓：“那我呢？有什麼是我可以為姐姐做到的嗎？”
“楓的話，不如給清緩傳個信吧。”清蠻有點不好意思，還有些許為難，都怪他太激動了，要不是楓提到“姐姐”這個稱呼，他都差點忘了此事還沒有通知清緩了……
希望清緩姐姐趕來的時候，能夠看在母親終於蘇醒的情況下饒了他。
“好、好的！我馬上就去！”楓連連點頭，念叨着走遠了。
房中頓時只剩下清蠻、桔梗、戈薇三人。
“請問，是現在就開始嗎？”儘管努力想要做出輕鬆的樣子，戈薇還是偷偷捏緊了拳頭。
清緩自然看到了，於是他笑了笑，接着楓先前的動作，為戈薇盛了碗粥。
“你應當有些時間沒吃東西了吧？先填填肚子吧，左右等了那麼多年，也不差這點時間。”他放輕聲音安撫道。
“嗯、嗯！謝謝。”戈薇有些臉紅，連忙藉著低頭喝粥的動作遮掩。
剛才清蠻說，讓她放空精神就好，還讓她相信他不會傷害她，戈薇聽倒是聽進去了，卻怎麼也沒法真的交付出全部的信任，但現在看他謙和有禮的模樣，倒不自覺地多信了幾分。
“那個……你剛剛說等了那麼多年，意思是……？”這樣乾巴巴地喝粥似乎有些尷尬，戈薇便隨口找了個話題。
“嗯，對你們人類來說的確是很久了呢，有五十年了吧。”清蠻說著盛了第二碗粥，準備餵給桔梗吃。
“五、五十年？”戈薇好險沒有把口中含着的一口粥噴出來，卻仍舊不小心被嗆到，連忙喝了一口湯。
“可、可是她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誒。”戈薇去看乖乖小口吃粥的桔梗，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清緩說的“你們人類”代表着什麼意思。
“這個啊，是因為我施了法術哦。”清蠻小心地擦擦桔梗嘴角沾濕的地方，將四魂之玉的存在隱瞞了。
雖然靈魂不在，但是身體的本能還是會咀嚼進食，這也讓清蠻鬆了口氣。看來四魂之玉的確有些作用在的，桔梗的身體依舊維持在十幾歲的狀態，並且十分健康。
“真的有這麼神奇的法術嗎？”戈薇不疑有他，驚奇道。
清蠻笑，為了避免多說多錯，便專心照顧桔梗，不再開口。
戈薇見狀也識趣閉嘴，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粥，心裏隱隱希望這粥永遠喝不完就好了……
但到底也就巴掌大的小碗，終究是有喝完的時候，體貼地讓戈薇坐了會兒心理準備之後，清蠻便將桔梗扶至牆邊坐下，又示意戈薇放鬆心神。
“戈薇只需要相信我就好，桔梗的靈魂依附在你身上，我需要將她召回。但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並不會損害到你，若我食言，就叫我死於非命。”清蠻說著，隨手掐訣與戈薇定下言咒。
“我已經就我剛才的承諾與你定下咒術，你可以放心了。”他向不解的戈薇解釋道。
“啊，嗯，我知道了。”戈薇對這些什麼都不懂，但是看着眼前之人清澈真誠的雙眼，卻怎麼也生不出懷疑的情緒來。她在心裏給自己暗示，右手還摸索着過去牽起桔梗的手，發現並不冰冷，反而觸手溫涼，是十分舒適的溫度。
清蠻看到她的動作，只是溫柔地笑笑，並沒有異言，戈薇不由也露出淺淺的笑來。
……
戈薇也說不上來這場法術持續了多久，只記得在睡去之前，可以看到清蠻一直在重複着掐訣、念咒、描陣的動作，臉上的表情也一變再變。戈薇本來打算好好看看這個世界的巫術靈力什麼的，只是她穿越不久過來，又剛剛吃飽肚子，實在扛不住很快就睡了過去。
清蠻面色凝重，手上動作半點不敢停頓，連額間淌下的汗珠都不敢去分心去擦。
已經過去大半天了，他不記得施過多少次法術，也不記得嘗試過多少咒術，桔梗卻依舊沒有恢復神智的模樣。
門外夜色深沉，萬籟俱寂。沒有清蠻的招呼，楓不敢隨便打擾，又實在掛心得很，乾脆默默在角落裏鋪上被褥等待，但到底是上了年紀，已經耐不住睡了過去。
此時的桔梗正無意識地與戈薇擠作一團，戈薇還時不時有些細微的動靜，她則完全沒有旁的動作，若非清蠻可以清楚聽到她呼吸的聲音，定要以為她又出事了。
“怎會如此……”一直堅持到朝陽初升，清蠻才終於因為力竭而倒下，難以置信地攤開手掌，腦中思緒分飛。
日過透過窗欞落在身上，戈薇揉揉眼睛清醒過來時看到的就是他如此頹廢的模樣。
“清蠻？”她小心地喚了一聲。
清蠻這才抬頭來看了看她，臉色卻十分灰敗。
“你怎麼了？沒事吧？”戈薇嚇了一跳，頓時完全清醒了。
“……無事，讓你擔心了。”清蠻勉強扯出一個笑來，卻難看得緊。
戈薇心裏一抽，隱隱猜到他這樣低落的原因，她側首去看依靠在自己肩上的少女。
屋內一時安靜極了，兩個醒着的人相顧無言，一個失魂的人睡得正酣。
過了許久，戈薇開口試圖安慰清蠻：“說不定是我們有哪裏搞錯了呢？只要改正一下，就一定可以救回桔梗的！”
“嗯，多謝。”清蠻勉強打起精神來，點點頭。
二人還沒來得及多說幾句，門外便傳來一個女子激動的聲音：“清蠻！母親醒來了？快讓我看看她！”
話音剛落，門帘便被一隻白皙的手掀開，一個身影迅速沖了進來。
來人正是日夜兼程趕來的清緩，她的聲音有些大，把熟睡的桔梗也驚醒了，她懵懂地想要睜開眼睛，又被日頭晃得有些難受，眼睛裏泛起生理眼淚。
清緩見狀大怒，斥責弟弟道：“你做了些什麼？怎麼母親一見到我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