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煙花三月下揚州
三月的揚州,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
大運河上行着一隻烏篷船,一位五十歲左右的皂袍老者,站在船尾搖着船櫓,一身褐衣的船家倒是在一邊看着,船右側有位三十來歲穿着灰色直裰的精壯漢子在撐篙。
船頭站着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年,頭戴白玉小冠,身着白色棉布直裾大袖衫,青色絛帶左下繫着一塊美玉,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
少年面如美玉,鼻樑高挺,唇紅齒白,目似明星,真是好秀麗的人物。
大概是快到碼頭,少年興緻很高,從後面包裹里抽出一隻竹笛,嘬唇試了試音,緩急有度地吹了一支曲子。
那悠揚的笛聲,和着運河的水流聲還有搖櫓發出的吱嘎聲,岸邊浣洗的女人們,還有過往船隻上的船工商客,都盯着那俊美少年,聽得如痴如醉,世上竟然有這樣俊秀如畫上的人一樣,還吹得這麼動聽的曲子。
忽的有人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起來,只聽那精壯的漢子笑道:“二爺,這曲子叫啥名?真好聽,讓這兩邊的小姑娘,大媳婦都聽傻了,哈哈!”
那老者啐道:“秦三,一天不口胡就皮痒痒啊,柳二爺也是你能調侃的。”
那白衣少年答道:“這首曲子叫《雨碎江南》,快到碼頭了,收拾一下東西,準備下船。”
兩人忙點頭答應,把篙和櫓都還給船家,少年拱手對船家說道:“大叔,謝謝這一路的照應,後會有期!”
船家連忙作揖道:“柳二爺,您太客氣了,能載着二爺到揚州是我們的福分,這都是我們行船人應該的,您三位慢走!”
三人下船登上碼頭,兩邊都是鬱鬱蔥蔥,楊柳輕拂,也有桃花、櫻花、李花間隔其間,開得爭奇鬥豔。
少年說道:“李伯、秦三哥,前面不遠應該就是天寧寺,我們過去瞧瞧。”
李伯姓李名漢時,秦關排行老三所以人稱秦三,都應承着跟着少年繼續朝前走。
天寧寺是千年古剎,香火旺盛,因方丈為人樂善好施,又喜歡清雅詩畫,一些清貧的文人墨客常寄居廟裏,倒也樂得逍遙,雖清苦而不餒,便擺些字畫在寺廟外,任人挑選,掙得幾個銅板又換得黃酒喝了,到頭來依然是一文不名。
三人一路行來,看到一個四十來歲,身着灰藍色襕衫,頭戴方巾,秀才模樣得人,他的攤子案桌前掛着兩張紙,用鎮紙壓着,左邊那上寫道:幅六兩,半幅四兩、小幅二兩,條幅對聯一兩。扇子斗方一吊錢,凡送禮物食物,總不如白銀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現銀則心中喜樂,書畫皆佳,禮物既屬糾纏,賒欠尤為賴賬。
右邊那張紙上是一首詩:畫竹多於買竹錢,紙高六尺價三千;任渠話舊論交接,只當秋風過耳邊。
這時候一個衣着華麗鍛綢,三十幾歲略胖的人正訕笑道:“鄭秀才,那蔡大官人慾請您畫一幅墨竹,題上一首好詩,賀巡鹽御史林大人下個月過生日之用,他家僕人說您給推了,這不是讓我來幫着說和說和,還望給童志林童某人一個面子。”
那秀才挑眉故意問到:“哪個蔡大官人?”
那童志林是鄭秀才的鄰居,素日裏最喜歡抱鹽商富豪們的粗腿,連忙答道:“自然是揚州八大鹽商之一的蔡家樹蔡大官人!”
鄭秀才冷笑道:“我不認識什麼大官人,小官人,你速速離去!”
童志林碰了一鼻子灰,只能悻悻離去。
秦關奇道:“這秀才真怪,既然明碼標價,怎又拒人千里之外?”
少年笑道:“明碼標價是不和俗人還價,拒人千里自然就是不和蠢人糾纏。”
那秀才聽聞,轉頭看來,只見一個身材修長,氣質淡然的少年,面含微笑,宛若墨畫的雙眉,眼神有着飛揚的神采,不覺大有好感。
那美少年舉步走來,躬身作揖道:“我從長安來揚州拜望父親的故舊友人,後生想送那前輩一些禮物,煩請先生賜在下幾幅大作。”
鄭秀才笑道:“還未請教公子大名,以及你那前輩姓名,也好在畫上題跋,另外我只畫竹蘭石!”
那美少年答道:“晚輩姓柳名濯清,字湘蓮,在下的前輩姓林名如海,四幅六尺的畫和兩個扇面,四幅畫分別畫柱石、墨竹、蘭石、竹石,扇面就石和絳珠草。”
鄭秀才楞了一會,看了看柳濯清才緩緩說道:“好吧,先給定金十兩,十幾日後來取。”
柳濯清對李漢時說道:“李伯,先拿二十兩給先生,過幾日來取畫再付餘款!”
當下付過銀子,三人與鄭秀才,約定其他細節和再取時間后話別。
逛過天寧寺后,已經天色漸晚,李漢時問道:“二爺,咱們先找個客棧安頓下來吧,後續他們幾個也會在明後天到達揚州。”
柳濯清點頭說道:“嗯,你們今天也累了,先休息吧,等人員到齊后再做安排。”
秦關便去找了一家乾淨上好的客棧,兩個人安置柳濯清休息不提。
後幾日,秦關從碼頭陸續接回三十幾個僕人裝扮的,看上去都是年輕青壯,被安排在周圍不同的客棧,柳濯清則帶着李漢時在揚州城閑逛。
等人員到齊后,柳濯清對二人說道:“你們安排幾個人盯着蔡府,看他這段時間都和什麼人來往,了解最近的動靜,保持監控,抓緊收買他手下得力關鍵之人,這些事情最好找些本地人出面,讓出去的人注意隱藏身份,最好都住到本地人家裏去,化整為零,再安排幾個武功高點的蹲守到林大人府邸旁邊,我過幾日就住進去,其他人還要盯着那些乞丐人販子,找到他們老巢,先不要打草驚蛇,密切監控即好。”
兩人點頭答道:“遵命!”
到了約定取畫的日子,三人又來到天寧寺,鄭秀才果然已經在那裏等待。
柳濯清拱手笑道:“先生果然信人,我正等取畫去給吾家前輩賀壽。”
只見那第一幅柱石圖,寥寥幾筆便把那柱石表現得嶙峋挺拔,題處寫着隸書柱石圖三個字,確有着不同的韻味,下面行書小字子侄濯清賀姑父林如海,里庵鄭書。
邊上李漢時想道:原來鄭秀才名里庵啊!
第二幅墨竹圖,那竹子濃淡有度,顯得錯落雅緻,栩栩如生。
跋處有一首詩:一節復一節,千枝攢萬葉。我自不開花,免撩蜂與蝶。小字寫得是鄭克柔,贈小友湘蓮。
那秦三摸摸頭,小聲問道:“秀才公,你到底名里庵還是克柔啊?”
鄭秀才笑道:“我姓鄭名里庵,字克柔。”
後面一幅是蘭石圖,題詩為:“蘭草已成行,山中意味長。堅貞還自抱,何事斗群芳。”
第四幅是竹石圖,題詩亦為“一節復一節,千枝攢萬葉。我自不開花,免撩蜂與蝶。”只見那柳濯清正拿筆在跋處寫到濯清恭請里庵先生作畫贈與世妹黛玉。
鄭秀才點頭道:“柳小友的字飄逸瀟洒,不落凡塵,假以時日必定自成一格。”
柳濯清臉紅道:“先生面前班門弄斧,只是贈人禮物表誠心而已。”
鄭秀才等眾人對視一番哈哈一笑,柳濯清回頭讓秦三收起畫和兩幅扇面,李伯則付過餘下銀兩。
柳濯清轉身對鄭秀才說道:“多謝先生惠贈,我今日要去林府拜訪,改日再來尋先生一聚,把酒一敘,先生莫要推辭。”
鄭秀才摸須點頭道:“不談謝,你也給了我銀兩,我看你儀錶不俗,舉止有禮,你儘管來,我就住在天寧寺,隨時恭候小友。”
告別鄭秀才,三人轉向步行走去巡鹽御史署,衙門不大不小,看起來很簡樸,門上橫匾額上書着“巡鹽御史署”幾個鎏金大字。門兩邊高大的石獅子顯得威武霸氣。
還沒到門口,就被兩個衙役攔住,那個瘦高個衙役喊到:“站住,幹啥的?”
李漢時連忙走上前去塞進衙役手裏幾個碎銀子,陪笑道:“這位官差大人,我家已故的老爺和巡鹽御史林大人是同年,世代故交,現在我家小少爺特來拜訪林伯父。”
衙役一聽,也不敢怠慢,忙進入稟報了,不一會,一個身穿四品官袍的中年人跟着衙役快步走來了。
只見他烏紗帽下兩鬢都已經見了白髮,膚白格正,臉盤清瘦。
朗聲問柳濯清:“哪位故交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