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物是人非
“聽說你已失雙親,皇上、上皇又免了你的大禮,故而世上唯有天與地可承受你的叩拜,人卻不能。”薛桓手托下巴,笑視卓軒,嘴角彎成一道迷人的弧線。
“多謝駙馬都尉出面解圍。”
“不用,純屬巧合。”薛桓莞爾,腦袋微微一傾,那分瀟洒很自然的流露出來,“哦,常德府與武清侯府鮮有往來,方嬤嬤如此禮待石夫人,這並非長公主的本意。”
薛桓似在婉言澄清什麼,且迴避了一些敏感詞,卓軒心如明鏡,他早盤算過了,常德府與武清侯府之間並無任何利益交集,不僅如此,雙方恐怕還有極大的嫌隙,否則,不必承擔家國責任的常德公主就沒必要暗中給武清侯製造障礙,屢次助傷重的卓軒脫險。
今日石亨之妻登門造訪,應該是尋常之舉,方嬤嬤勢利,為了踩他而無形中抬舉石夫人,常德公主若得知此事,未必樂意。
卓軒循着薛桓的語意想了想,心中瞭然,笑道:“我是落魄之人,遭大難幸而不死,能託庇於常德府,這是我的造化,駙馬都尉不必在意我的感受。”
“哈哈哈······你可不是尋常落魄人。”薛桓雙手交疊於案,下巴枕在手上,盯着卓軒道:“這並不是一個能人輩出的時代,我總在想,朝廷是否患有壓抑人才的痼疾?庸人當道,良才極易蒙塵,這好不容易出了個真正的善戰者,國之利器啊,卻險些死於自己人之手,悲哀!”
綠萼被常德公主召回去了,在寂寥的小樓內,沒有酒,沒有茶,二人相對枯坐,居然談了很久的北境戰事。
適逢邊患不絕的年代,駙馬都尉成了一項高風險的職業,每遇大戰,必有駙馬都尉領軍出征,老朱家幾代姑爺就這麼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前赴後繼的為守護朱家江山豁出性命。
土木堡一戰,朱祁鎮、朱祁鈺兩兄弟的親姑父——嘉興大長公主的駙馬井源掛了;早先的陽和之戰,朱家輩分更高的姑爺西寧侯宋瑛也掛了。
與姑爺們相比,面對國難,朱家人除了天子,其他人倒是都成了打醬油的主。
苦寒之地埋葬了朱家幾代姑爺的累累白骨,想到這些,薛桓對自己未來可能將要經歷的戎馬生涯既心生嚮往,又難免心懷惴惴。
與卓軒呆在一起,薛桓有種莫名的安全感,想着有卓軒這樣的人在,大概輪不到駙馬都尉身臨險境,即便自己日後真要領軍開赴戰場,若能與這個少年英才並肩馳騁疆場,談笑間就讓醜虜灰飛煙滅,那該是何等輝煌的人生······
不過,與常德公主一樣,薛桓仍對卓軒心存疑慮。
“大仇未了,想必小兄弟斷然不會輕易罷手,是否打算痛快淋漓大鬧一場?”
“不,我是有底線的人,而非不計後果的顢頇之徒,眼看大明與瓦剌的暗中較量即將分出勝負,此時大明若生內亂,瓦剌人便能坐收漁人之利,要是那樣,包括我在內,大明許多無辜百姓都會成為輸家。”
“有耐心便好!小兄弟沉住氣,要相信世間是有因果報應的。”薛桓滿意的點點頭,“我知道你先後兩次惹惱長公主,境況不佳,心裏難免倍感憋屈,不如這樣,你想做什麼,不妨告訴我,能幫的我一定幫你。”
“我想出去走走。”
“好吧,坐我的馬車,我派人保護你!”
登上薛桓的馬車,離開常德府,卓軒如脫羈的鳥兒一般,迎來了無邊的自在。
馬車首先抵達西直門附近的那處宅院門外,他沒下馬車,而是呆在車上,掀簾默默張望,但見附近不再有錦衣衛的身影,宅院大門緊閉,門環惹銅綠,蛛網惹飛絮······
心中一動,耳邊似有琴音響起,恍惚中,一束燭光擦亮了記憶的天空,而思緒也在隨光飛翔,似想飛至光源處看個究竟,何人挑燈夜縫衣?
“去海子邊。”卓軒低聲吩咐車夫道。
來到海子邊,卓軒急急跳下馬車,循着記憶中的路線,一口氣奔至湖邊。
此刻無風,寶鑒般的湖面倒映出碧空中的鳥影。
“這裏應該是柳絮妹妹投湖的地方!”
卓軒躺在地上,腦袋離湖水很近,扭頭一瞥,彷彿回到了重傷醒來的最初一刻,覺得自己正頭枕着波濤。
右手探入水中,湖面漾起一團清波,波紋徐徐向遠處盪去,波光粼粼,宛如一道道清麗的眼波。
“柳絮妹妹,你此刻一定身在天堂,也罷,天堂沒有罪惡!”
眼眶濕潤了,嘴上卻在輕聲發笑,卓軒分不清楚,此時此刻,自己究竟是想哭還是想笑。
薛桓指派的一名隨從輕手輕腳走到卓軒身邊,躬身道:“公子,該用午膳了,駙馬爺已命人送來膳食。”
卓軒抬起濕淋淋的右手,摸摸雙眼,道:“你們先用,別管我,我呆一個時辰便走。”
起風了,水波拍打着湖岸,一聲一聲,恍如隨風飄來的竊竊私語······
神思彷彿一下子遊離到了另一個世界,所有的煩惱與猶豫全都隨風而逝,身心充滿了莫名的愉悅感······一直呆到未正時分,卓軒才在隨從的反覆催促下離了西海,驅車抵達東安門一帶。
永生堂顧客盈門,生意相當紅火,柳元終於露面了,將一名豪客送至門外,無意間掃了華麗的馬車一眼。
卓軒隔簾匆匆一瞥,目光便捕捉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孔。柳元的皮膚還是那麼白嫩,只是眉眼間少了些女兒態,多了分成熟與幹練,還有,目中似乎平添了幾分憂鬱與仇恨的成分。
幾名錦衣衛校尉好像留意到了新來的馬車,目光不時掠向這邊,卓軒闔上車簾,吩咐車夫道:“走吧。”
趕在日暮前,馬車駛達徐朗的馬場附近,冥冥中似有天意,卓軒居然找到了那處墳場,他取了酒、紙錢,為舒展鴻,為三十多位枉死的昔日部屬祭掃墳地。
做完這一切,他以為自己可以了無牽挂了,可是,當他登上馬車后,卻發覺自己仍不願草草回歸常德府。
“去天外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