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群豪輻輳(中)
這麼一打岔,顏卿妍和郝漢卻搭不上話了,顏卿妍心中不停地罵自己:“顏卿妍啊顏卿妍,你好沒出息,這缺德的狗官到底有什麼稀罕的,直得你這般狼狽慌張,瞧你窘成了什麼樣子了!”
這時那矮胖道人也走了過來,與郝漢和毅基斯廝見,郝漢和毅基斯道了姓名,道人豎掌為禮,道:“貧道道號岳陽。”打量了郝漢一番,笑道:“施主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定是福澤深厚之人。”又打量了毅基斯一番,搔頭摸耳、苦思冥想了一陣,愁眉苦臉地喃道:“這如何給胡人看相,書上卻不曾說過,這可如何是好?”
郝漢不由地暗暗好笑,心道:“這位道長好生迂腐,卻也迂腐得有趣。”忽然想起一事,說道:“岳陽道長,你幫我瞧一瞧,看我有沒有做大將軍的命。”
岳陽道人道:“施主把生辰八字說與貧道聽聽,貧道來給施主批一批。”
郝漢把自己的生辰八字說了,岳陽道人掐指算了一陣,搖頭道:“施主此造雖好,不過命宮無武曲,不是握兵符、吃皇糧的命。”
郝漢聽了大覺泄氣,心中鬱悶。隨即一轉念頭,又覺不以為然,心道:“倘若我定要當大將軍,老天還能阻攔不成?嘿,我偏就不信這個邪!”
這時忽聽酒館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腳步聲一頓,便在四周散佈開來,顯是一大夥人已將酒館團團圍住。不一時,走進來五六個人,為首的是個形態雍容的老者和一個滿面瘡疤的漢子,這漢子正是葉衡,只聽葉衡大喝一聲:“都罷手!”這一喝用上了萬鈞吼的內勁,眾人都不自禁地一悚,青衫男子、獨眼壯漢以及那使雙戟的老者都停下手來,朝他們望去。
葉衡等人逕自走到劉翰逸和卓孟之身旁,問詢他們的傷勢,見並無大礙,於是慰撫幾句。那形態雍容的老者朗聲道:“各位都是哪條道上的朋友?不知來到敝處有何貴幹?”
那獨眼漢子沖他拱了拱手,道:“請教前輩上下?”老者還了一禮,道:“老朽伏牛派掌門金威。”獨眼漢子一驚,道:“原來是此間的主人,晚輩失禮。”說著又拱了拱手,道:“晚輩與這位道長有些過節,碰巧在貴寶地上遭遇,便動起手來,沒想到驚動前輩前來平息,驚擾冒昧處,祈望恕罪。”
金威見他說得客氣,便點了點頭,道:“在伏牛山下解決私人恩怨倒也無礙。”指了指劉翰逸和卓孟之,又道:“可這兩位少俠都是在下請來的朋友,與閣下也有什麼仇怨嗎?閣下何以將他二人打傷?”
獨眼漢子自覺此事做得太過莽撞,確也理虧,一時答不上話來,心知要這些人被問責一番,倘若說僵了還要大打出手,於是心下開始盤算當如何應付。
金威見他不做聲,又道:“閣下是哪條道上的?說了半天,總該遞個門坎來罷。”獨眼漢子忙道:“晚輩是綠林道上的,匪號難聽,不配向前輩道來。”金威見他言辭遮遮掩掩,不願自道家門,心下微有不悅,道:“那閣下想如何了結這樁事?閣下傷了我請來的客人,老朽若不給客人一個交代,以後誰還敢做老朽的朋友?日後江湖上的英雄豪傑都說伏牛派連客人都照應不周,我伏牛派又當如何立足?”
獨眼漢子道:“這件事確是我們的不是,在下這就向各位謝過。”
這時一人忽然叫道:“賠禮就完了嗎?”說話的卻是項常樊,他方才與金威、葉衡一道走了進來,只聽他又道:“你們方才不是挺猖狂的嗎?還說要打發了我們?嘿嘿,好大的口氣!”
獨眼漢子心中暗罵:“方才若不是你這黑廝咄咄逼人,我們也不至於撕破了臉,現下又來施逞!”當下強抑怒氣,道:“閣下還想怎地?”
項常樊道:“你到這裏來尋釁滋事,顯是沒把我們正派放在眼裏,我們能容你這般輕易走脫嗎?”
獨眼漢子面色鐵青,又不答話,這時他手下那瘦子又按捺不住了,叫道:“你們敢動我家少主!你們可知道他是誰?他是天煞幫的少主柯冠霖,是柯老幫主的公子!你們若敢留難,嘿嘿,天煞幫必叫你們正派雞犬不寧!”
這瘦子若是不提天煞幫倒好,這一報上家門來,葉衡卻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心道:“前些時日我們一行人被天煞幫困在深山之中,好不兇險,孟七還有那追風十二騎氣焰何等囂張?這口惡氣委實難咽。”當下冷笑道:“嘿嘿,搬出老子來就能唬住人嗎?
這獨眼漢子柯冠霖性子十分要強,最惱旁人因己父之故而對自己有所改觀,當即瞪了那瘦子一眼,道:“在下絕無此意,家父是家父,我是我,我闖下的禍,我一人擔待,不用我爹給我兜着!”
葉衡想道:“這人倒也敢作敢當。”又一轉念:“眼下我中原正道與璇璣教正勢成水火,當以大局為重,不可另樹強敵,節外生枝。”對金威說道:“金掌門,我看還是放他們走路罷,這次咱們不與他們計較,休叫他們天煞幫小瞧了咱們正道門派,說咱們仗着在自己的地界上倚多為勝。”
金威也有此意,他道:“葉大俠既然這麼說了,老朽倒是沒什麼異議。”望了望劉翰逸和卓孟之,續道:“只是這兩位少俠……”
劉翰逸心中也知此時乃是中原正道的非常之時,當以大局為重,接口道:“既是誤會,那便就此揭過罷。”指了指那使雙戟的老者,續道:“方才這位前輩下手給我們留足了情面,不然我和卓師弟恐怕……”話到此處,不禁搖頭苦笑。
這番話說得葉衡、金威等人十分佩服,他們均想:“這後生倒是個通情達理之人,比起他那位盡會逞能的師兄可明白事理多了。”
葉衡沖柯冠霖冷冷地道:“你回去告訴孟七,當日在淮南飛鸞嶺他所盡的地主之誼,我正派有朝一日必然照價奉還,你們走罷。”
柯冠霖卻不知孟七與這些人有什麼過節,此刻也不便開口問詢,拱了拱手道:“告辭了。”正要往外走,忽然岳陽道人開口道:“施主等一等。”
柯冠霖冷冷道:“道長還有什麼要指教的?”
岳陽道人道:“施主做的是沒本錢的買賣,自也不會蝕本,這酒館老闆做的卻是有本錢的買賣,咱們打壞了人家這許多桌椅板凳、鍋碗瓢盆,人家可要蝕大本,咱倆須得湊些錢賠給人家,施主方才也瞧見了,貧道就那點錢,原是不夠的,剩下的就由施主來墊罷。”
那躲在門帷後面的店家聞言立刻走了出來,搓着手賠笑道:“這位神仙道爺說得是。”他已認定岳陽道人會什麼玄術神通,是以現下改口稱岳陽道人為神仙道爺。
柯冠霖自懷裏摸出三片金葉子來,往櫃枱上一丟,黑着臉道:“夠嗎?”
店家拈起一片來一瞧,見這金葉子分量着實不輕,三片合起來足夠再開一家酒館,登時眉開眼笑,沖柯冠霖和岳陽道人作揖不迭,道:“夠啦,夠啦,多謝爺台。”
柯冠霖一言不法,領着手下一眾人出了酒館。
金威目送他們出去,又轉身望向郝漢、岳陽道人、霍寬夫婦等人,道:“幾位又是什麼人?”
葉衡這才發現郝漢和毅基斯也在場,不由地又驚又喜,叫道:“啊!郝少俠,原來你還活着!毅鏢頭也來了!”
郝漢和毅基斯上前打了招呼,毅基斯前幾日來過一次伏牛山,與金威朝過相,郝漢卻不認識金威,這時葉衡為他們兩人互相引見,金威聽了郝漢的姓名,神色肅然,贊道:“當真是英雄出少年,郝少俠俠義風骨,老朽實在是佩服得很。”原來葉衡早已將郝漢捨身從璇璣教手下救下喻雨芙、又捨身引開天煞幫追兵保得眾人安全脫身這些事迹說與這些正道豪傑聽了。
金威望着岳陽道人等人,又道:“這幾位都是郝少俠的朋友嗎?”
郝漢望了望顏卿妍,道:“這幾位說起來都不是外人。”
顏卿妍聽郝漢說不把自己當成外人,不禁心頭竊喜,低下頭去,暈飛雙頰。
當下郝漢便將顏卿妍是兄妹幾人介紹了一番,不過那青衫男子他卻不認識,青衫男子自道了姓名來歷,原來他叫舒浩軒,正是顏卿妍的四師兄。
霍寬道:“在下這位大師兄長年耽在道觀之中,於江湖事務懵懂不通,這才鬧出這許多誤會來,驚擾了各位,望金掌門不要見怪。”
金威道:“好說,好說。”
霍寬夫婦早年在江湖上闖蕩,頗有些名頭,金威也是有所耳聞,當下又道:“幾位都是稀客,既然來到了敝處,便到山上盤桓數日,好讓老朽一盡地主之誼,而且現下山上有許多英雄豪傑,各位也可與他們親近親近。”
霍寬等人來此,原是為探究清楚一件困擾他們極深之事,金威既然提出邀請,正和他們心下之意,霍寬道:“如此多有叨擾。”
郝漢準備付賬,自懷裏摸出錢袋,卻無意沾帶出來一方帕子,這帕子正是半年前他在那片竹林中初遇喻雨芙時,喻雨芙連同點心一起贈給他的,後來郝漢把點心吃了,帕子卻一直揣在懷裏,小心保存,極為珍視。
顏卿妍在旁一眼便瞥見了那方帕子,她見帕子上綉着鮮艷花樣,顯是女子身攜之物,心中奇怪:“這狗官怎地會有女孩家的貼身物事?”忽然如遭冷水灌頂,心頭一沉,湧起一種不好預感。
金威這時道:“郝少俠和毅鏢頭既是客人,這頓酒飯便由我來請了。”沖店家道:“他們的酒菜錢且記在我的賬上。”
店家笑道:“小店多年來都靠金掌門照應着,這才穩穩噹噹,這幾位爺台既是金爺的貴客,還提那酒菜錢作甚?”
毅基斯一時捨不得與郝漢作別,打算在伏牛山上耽個三兩日再回鏢局。當下一眾人出了酒館,往山上走去,郝漢邊走邊向葉衡道來這些時日的遭遇,而在那山谷幽洞之中見到骸骨遺刻之事不足為外人道,自是略去未說。
途中顏卿妍幾次想要問詢那綉帕是何人所贈,可卻始終沒有勇氣開口。郝漢卻忽然想起一件與顏卿妍有關的事來,當下將張迅的死訊告之了她,顏卿妍聽了,怔了半晌,跟着嘆了一口氣,默然無語。到得山頂,只見山頂闊地上密密麻麻地搭了一大片木棚。原來此番應邀來聚的四方正道人士過多,數已逾千,伏牛派的屋舍早已被擠得滿滿,尚不夠住,後到的門派便用木頭搭了簡易窩棚暫住,還有些手頭闊綽的門派乾脆自行在山下的城鎮中包了客棧或租了幾間大院來住。這場面,比幾個月前的干雲庄之會可盛大了許多。
遠遠地只見一個青年俠士從一所大屋中相迎出來,神態瀟洒,正是喻霄麒。喻霄麒陡然見到郝漢,也是微有訝色,但隨即面色轉和,微笑道:“郝兄果然吉人天相。”郝漢笑道:“喻堡主,你好。”
喻霄麒與其他人廝見問候了幾句,又沖郝漢道道:“郝兄,你我半年前干雲庄雖只一面之緣,在下卻自覺與郝兄極為投機,自那一別之後,在下十分想念郝兄,前些時日葉兄說起郝兄事略,在下更是無比欽佩。”郝漢被誇得不好意思,只是撓頭。
喻霄麒又道:“我聽葉兄說,郝兄拚死相救舍妹,後來又在飛鸞嶺捨身引開追兵,解了眾人倒懸之厄。郝兄大恩,喻某實是說不出的感激。郝兄日後有何驅策,儘管開口,喻某定效犬馬之勞。”
顏卿妍上山這一路上盡在尋思那綉帕之事,有些神不守舍,此時聞聽喻霄麒之言,心頭又是一沉,想道:“狗官救了這人的妹妹,卻不知他妹妹是個……是個怎樣的姑娘?直得狗官拚死去相救。”心中那分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
喻霄麒有對金威道:“金兄,相煩你想法子騰出幾間客房,給這幾位朋友落腳,客房若實在不夠,便把我那間也讓出來。”他與金威之間有十年的交情,過從甚密,結成了忘年之交,雖年齡懸殊,卻以兄弟相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