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隱秘(1)

第215章 隱秘(1)

也許有人還記得,除了法師一行人之外,還有另外一群闖入地底的人——由城市失業手工業者,被收回土地的農民,粗笨的山民後裔組成的三流城衛軍以及一個戴着五葉徽章的顧問法師。

這支奇怪隊伍直到特馬卡爾巨蛇出現之前,還能勉強維持,但當巨蛇出現那一刻,不管是城衛軍還是顧問法師全都崩潰了。前者唯恐逃得比自己的同伴更慢些,後者則因另一些原因有着更加強烈的恐懼。為了保證自己的生命——簡單來說,艾倫尼爾,也就是維弗里先生的五葉顧問法師,不顧一切地撕開一個傳送捲軸,感謝魔法女神,他從最為危急的局面中逃掉了。

艾倫尼爾長開四肢,像一隻地底蠑螈那樣緊緊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他將耳朵貼在濕冷的石頭,試圖分辨最為微小的聲音。然而除了血管中血液緩慢流動的聲音,類似起伏的潮水之外,顧問法師什麼都沒聽到。

他雙腿一軟,跌坐在堅硬的石質地面。艾倫尼爾打了個寒顫,緊貼在後背已經濕透的襯衣傳來黏糊的冷意提醒他,如果不趕緊將自己弄暖和,不用特馬卡爾巨蛇,他就能凍死在寒冷黑暗的地底。

“我應該聰明一點。”顧問法師哆哆嗦嗦地給自己來了個溫暖咒,橘黃色的魔法靈光立刻籠罩了他,潮濕和寒冷瞬間抽離,織物重新變得乾燥舒適,而不是濕乎乎地令人難以忍受地貼在皮膚上,帶走珍貴的熱量。

直到手指不再神經質地顫抖,鹿皮靴子裏的腳也變得暖和起來,顧問法師確定自己的狀態恢復了正常,也就是鎮定的,無所不能的法師。他開始打量這個臨時的藏身之處——人工或天然開鑿的岩石洞穴,距離地面不太遠——他用戲法燃起魔法火焰,然後發現洞頂有糾結盤生的樹根,雖然五葉法師暫時不知道究竟這些發達的根系究竟屬於什麼植物,但這讓他鬆了口氣——在地底十安卡尺和一百安卡尺的含義絕不相同。

艾倫卡爾確定自己當然不在地底一百安卡尺之下,那麼最多只在十幾安卡尺。這個距離對於法師來說幾乎不造成任何阻礙——如果他在地面,而不是在該死的,讓人絕望的冷風城地底。

顧問法師笨拙地活動了一下四肢,他感到關節隱隱作痛,膝蓋上就像有一個粗魯的山地人在跳蓋倫,古老的山地舞蹈,雙腳不斷交替跳躍,佼佼者甚至能在一卡爾的時間裏踩踏地面三百次;艾倫尼爾確定背部肌肉有嚴重的拉傷——“這是好消息,”他自言自語,輕聲咕噥,“你該慶幸自己還活着。”

的確如此。

當維弗里先生的顧問法師想方設法盡量讓自己更舒服些時,同樣困於地底的夏仲一行人則處在某種古怪的氣氛當中。法師認為必須有人為自己的遭遇負責——塞普西雅在上!如果有那麼一個全然的無辜者,那非他莫屬。瞧瞧他都經歷了些什麼?來自惡棍的威脅,莫名其妙(非自願)的地底之旅,危險可怕的特馬卡爾巨蛇,最後是神秘詭譎的地下遺迹!

“不管看在什麼的份兒上——你大可以找一位神祇來祈禱——比利先生,我們該談談了。”法師心平氣和地對臉色煞白的前惡棍說,“你得承認,我有很多機會丟下你,然而我沒有。”

半身人略帶迷惑的視線在法師和前惡棍之間來回移動。他抖了一下,以最小最不容易引起法師注意的動作蹭到沙彌揚人身邊。“我說。”他用氣音輕輕地開口,“這是怎麼啦?奧瑪斯看起來打算撕了那傢伙。”

“請容許我更正一點。”貝納德認真地對商人說,“這樣的活兒根本不需要幼星動手——”她做了個手勢,類似擰斷某種脆弱的結構,“這是屬於我的職責。”

商人悄悄地咽了口唾沫。

比利在顫抖。從頭髮絲兒到腳趾。他的眼珠快速地左右移動,“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前惡棍囁嚅着開口:“我向父神發誓!法師先生!”他的眉毛不停抖動,急急忙忙地說:“我和您一樣,對這兒一無所知!”

“我相信許多人對維弗里先生的秘密倉庫也一無所知。”法師說,“行了,比利,誠實一點,你並不像你所說那樣無知。或者說,你對維弗里先生的忠誠超過對生命的重視?如果是那樣,”夏仲回憶起某些影片中的經典角色,並有意識地讓自己模仿:“我一定會成全你,以法師的方式。”

他將雙手攏在法師長袍寬大的袖口中,表情平靜,目光自然,就好像剛才從他嘴裏說出的並非什麼邪惡至極的話語,而是一句平平常常的,客氣禮貌的問候。

前惡棍開始瘋狂地搖頭,很顯然他認為法師剛才所說的話並不是什麼問候——而是,邪惡,可怕,讓人恐懼的威脅。躲在邊上的商人高高挑起一邊眉毛,他看着比利瀕臨絕望的深淵,卻並不打算做什麼——薩蘇斯在上,這大約是奧瑪斯演技的極限了!半身人以資深戲劇愛好者的身份挑剔法師的演技,說真的,他的演技可真不值一提!

“好吧。”前惡棍發出絕望的哀嚎,顯然他並不認為法師剛才的威脅僅僅是一處蹩腳戲,“我得說,法師先生,”比利像一灘爛肉那樣攤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放棄了掙扎,“您無所不能。”他所發出的每一個單詞都帶着深重的怨恨和懼怕,“也許我能告訴您一些事兒,可確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秘密,畢竟我並不是維弗里先生的顧問或者鷹犬。”

“您想知道什麼呢?那條蛇對嗎?”前惡棍的嗓子眼裏像含着一口粘稠的痰,他含混不清地說,“它確實屬於維弗里先生——但我必須得說,我們遇到它是一個十足的意外,它不應該在那兒。”

“我不知道維弗里先生為什麼會將這玩意兒送來地底,我想那條長長的玩意兒也許有什麼別的用處,誰知道呢?那可是屬於大人物的秘密,而我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傢伙,也許能討些殘羹剩飯,但哪怕是街面上的小崽子也曉得,宴會中最大最好的肉排只屬於老爺。”

“所以你知道這兒有條蛇?”商人尖利的嗓音讓人心煩意亂,他不可思議地沖前惡棍瞪着眼睛,“但你竟然什麼也沒說!薩蘇斯吶!”他回想起之前的狼狽和命懸一線的恐懼,幾乎想要掐死這個該死的傢伙,“你就該被特馬卡爾巨蛇吃到肚子裏去!”

“它不該在這兒!”比利忍不住爭辯道——他的確同半身人建立起微小的,不值一提的友誼,以至於他面對古德姆時竟然有勇氣為自己辯解:“我不知道大人物的打算,但我知道它就不該在這兒!出亂子了!”

“那它該在哪兒?”法師相信自己一定有着前所未有的好心腸,他心平氣和地問這個差點害死他們所有人的傢伙:“一個堅固的籠子?被看守的洞穴?或者?”夏仲拉長聲音,“大地女神?”

比利收斂所有的表情。意思是,前惡棍總是上挑雜亂的眉毛平順下來,總是轉個不停的眼珠停在了眼眶正中,顴骨上堆積的橫肉也放鬆下來。他擰起了眉頭,嘴角下垂:“聽着。”維弗里先生的雜毛狗看上去竟然有幾分正派人的樣子,他抹了一把臉,對法師說:“法師先生,外鄉人,你們總是要離開這兒的。知道太多,可不是什麼好事。”

“我對別人的秘密毫無興趣。”介於自己的經歷,夏仲對秘密深惡痛絕。“但我更討厭自以為是。”如果他沒和蠢貨半身人一起掉進地底,哪怕波爾加斯在法師面前毀滅他也無動於衷,“我們現在談論的不是秘密。先生,”法師眯了眯眼睛,在閃爍不定的火焰下,銀色眼瞳流露出冷酷的味道,“我們討論的是別的一些什麼,比如怎麼離開這裏,以及——誰得為這一切負責。”

法師當然不喜歡麻煩,但報復不在其中,不過,這大可以之後慢慢來。

“我猜這裏從沒人來過。”半身人擔憂地說,“就連奧瑪斯——我是說,您可也不知道這鬼地方是哪裏。還有,您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嗎?”他眼巴巴地望着夏仲,就好像這麼做能將所有的希望都栓死在法師身上似的。

“我的確不知道這是哪兒。”夏仲倒是很坦然,“不過,並不是說我不知道怎麼離開這兒。”

每個打算與法師為敵的人——不管他是騎士,戰士,或者是什麼其他的職業——都永遠記得一件事:永遠別試圖困住一個還有法術位的法師。這些狡猾的施法者逃命的法術多如牛毛,分門別派,詳細記錄,並且時時創新。比如現在——“我們的確不能像那些矮人挖掘出無數條道路,那實在太蠢了。”法師說,“現在我們得離開這裏,然後找到一個安穩的,不會發生垮塌或者其他意外的地方——”

“然後我們就能離開?”半身人充滿希望地問。

“然後讓我好好休息幾個卡比。”夏仲看了古德姆一眼,和善地說:“這樣也許在離開的時候我會記得帶上一個安靜的,不多話的半身人。”

商人的喉結有了一次明顯的吞咽動作。

“噗噗噗。”沙彌揚人罕見地,不禮貌地,笑出了聲。

“尋找隧道”。這個法術據說來源於幾十年前工匠協會的求助。他們請求法師協會能夠開發一個簡單的,低等級法師也可使用的法術,施法者在特定的環境下施法之後能夠感受到一安特比距離內的所有隧道,效果維持五卡爾,二葉法師即可使用。夏仲在今天之前從未使用過這個法術。因此,他需要安靜地休息至少兩個卡比之後才能將這個法術記憶到法術位中。

接着,法師轉向前惡棍。“既然你選擇保守秘密。”他簡單地開口:“那就留在這兒吧。”

比利臉色巨變,可惜沒等他有所反應,一道藍色的光芒閃過他的手腳,前惡棍忽然發現四肢沉重且不受控制,前一刻他臉朝下不由自主地摔在地上。比利企圖掙扎,然而緊緊貼在一起的手腳只是滑稽地,艱難地扭動了幾下就再也沒有動靜。

“您不能這樣!”他眼睜睜地看着打算離開的三個人,對死亡的恐懼使他迅速地遺忘了法師的可怕——前惡棍憤怒地,絕望地詛咒:“別以為你們能離開這兒!該死的蛆蟲們,等着被維弗里老爺的怒火燒死吧!”

半身人回頭看了他最後一眼。前惡棍的聲音越來越遠,法師和女戰士平靜地,不受影響地離開了。

不久之前的那次可怕災難——法師懷疑也許是由小型地震引起的——改變了大半個遺址的地形,但沙彌揚人高超的野外技能再次幫助了他們。在使用了某種方法之後,貝納德成功地確定了方向:“我不能肯定這兒一定是北方,”女戰士收回了一個商人從未見過的儀器,對法師說:“但應該至少也是西北。”

“只要別向南就好。”夏仲邁過一塊瓦礫,“波爾加斯的北邊是恩萊斯河,如果有隧道或洞穴,那我們大概率能找到暗河。”他看了沙彌揚人一眼。

貝納德點點頭。她知道夏仲的意思:之後順着流水出去就好。

他們走得磕磕絆絆。遺迹中已經倒塌房屋成為三個人前進的最大阻礙。他們不得不翻越或者繞開這些巨大的障礙。半身人似乎認為法師不管怎樣都不會丟下他——古德姆對夏仲的道德有着強大的信心——因此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發出聲音:“噢!該死的石頭!”“薩蘇斯在上,我一定要把這次經歷寫下來,然後寫進我的自傳里——‘偉大商人的傳奇’,你們覺得這名字怎麼樣?或者說‘和法師一起的旅行’?你們覺得哪個更好些?”

貝納德翻了個白眼,“‘生而愚蠢’。”女戰士伸手將商人提到一塊能將古德姆整個遮起來的大石頭上,警告說:“如果你不閉嘴,我認為這個名字更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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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紀歷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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