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土匪也有土匪的情和義
陳阿狗跟了天國很長一段時間。
知道的人並不多,阿忠是其中之一。
甲寅年這一年發生了好幾件大事。
我所在的那個2007年的時代里,許多學者研究的晚清名臣之一曾國藩在衡陽帶團練,起了水陸兩師,受命於太后,前往解救被天兵圍困的長沙。
這一年,剿匪的好幾個大對頭去世了。
不過這一年天兵也死了很多將領。
天兵在石貞祥喝林紹章的帶領下西征。
上海正式公佈為通商口岸,洋人們開始大搖大擺、名正言順地賣大煙和他們的槍炮。
天地會的陳開,在封溪府的隔壁端州府帶着兩個營,打開了縣衙的糧倉,燒了縣衙府署和縣令的府邸。
縣令何傳化來不及逃命,一家上下幾十口人只逃出幾個雜役。
朝廷震驚不已,兩廣總督葉名琛當晚就令巡撫柏貴派出官兵把已經搶得手的米糧金銀的天兵圍在端州府的潯江岸邊。
柏貴是個滿人,手下的滿人將領只有一個叫做額爾圖的,額爾圖被狗急跳牆的陳開給突突突了。
於是官軍陣營大亂。
陳開殺了個滿人將領,得意到不得了。
柏貴對陳開恨得牙齒咬爛,接二連三地出兵圍剿陳開。
幾次打仗,柏貴都傷不到陳開的皮毛。朝廷一封接着一封的上諭送到總督和巡撫手裏,弄得兩人心煩不已。
而陳開得了官糧,一幫人乾脆躲在很有防禦優勢的山裏不出來。
他手下的一名漢人標中將叫做賴知恩的,建議柏貴和陳開談判。
談什麼呢?
陳開有個堂弟,就是陳阿狗。
陳阿狗跟了太平軍,在家裏有妻兒老母。
陳開早年也和太平軍已經到了湖南,就在江中源被殺死的那場仗,陳開終於體會到打仗原來是個不怕死的事。怕死就不要從軍,從軍就不要怕死。
怕死的人應該不用這麼吃力,得動腦。
他陳開怕死,只想坐定一個地盤,打打小仗,“謀一場富貴”還行。
真正改朝換代那種不怕死的打法,最好讓別人干。
陳開偷偷地從從滿是死屍的河裏逃出,沿着永州往南走,穿州過省,從瀟賀古道出來,終於到了端溪。
端溪背山面水,山下的良田一馬平川。
這裏的人們看起來還算富足。
他便停打了端溪的主意。
過了沒多久,他的胞弟陳阿狗也從湖南回來了。
兩人便開始靠着搶來的兩支槍,在端溪吃開了。
賴知恩提議,巡撫大人應該寫信告訴陳阿狗,讓他不要忘了,他家的老母和妻兒,都還在修泰。
巡撫說,如果陳開兄弟只要歸還一半官糧給衙門,那麼他便不讓修泰縣令代替陳阿狗照顧的一家。
他想跟陳阿狗談一談。
陳阿狗這才想起老母,便同陳開商議,退還一部分官糧到衙門。
陳開心想,那是陳阿狗的老母妻兒,又不是他陳開的老母妻兒,便拒絕了陳阿狗。
陳阿狗大怒,和陳開鬧翻了。
他把陳開的一隻耳朵給隔了,陳開差點把陳阿狗的大腿給鋸了。
兩人分道揚鑣。
陳阿狗便自己回到了修泰,仗着一身野蠻氣,又頗有兩分義氣孝心,又拉攏了一幫人,在修泰東西南北的地界上叱吒風雲起來。
他平生最恨人家說他的老婆是個嫁了好幾次的女人。
那婆娘還是在剛剛跟天兵出桂林的時候娶的,在嫁給他之前,已經被家裏嫁過好幾個不同的男人。
每次出嫁之後,她的家裏人就會有一頓包飯。
阿忠見陳阿狗皮笑肉不笑地沖岸上的山路走下來,知道他今天看中他船上的貨了。
陳阿狗朝船艙看了一眼,見裏邊有個病懨懨的女人和一個嬌柔的丫鬟,兩個男人。幾個人中間放着一堆行李。
陳小夫人病得五顏六色,模糊地意識到自己遇到賊了。
他便對阿忠說:“你這個船家,要去修泰?”
阿忠結結巴巴地說:“阿狗哥,我是送人去修泰。”
陳阿狗點點頭,說:“你一隻小船,帶着這麼多人,這麼多貨,去修泰,不安全。我可以幫你保管貨物。你們人一直去就可以了。”
好一個盜賊啊!
我心裏對這個滿嘴爛牙齒的人反感到了極點。
阿忠說不出來了:“阿狗哥,我。。。。。。”
阿忠嘴巴不好使,陳阿狗後面跟着的人,便開始學起阿忠的結巴來,把阿忠笑得越發困窘,只好默不作聲。
不就是天地會嗎?我心裏想,當真就這麼牛叉到想搶誰就搶誰?
還真別說,陳阿狗大手一揮,指揮那班嘍啰上船搬東西。
我着急地站起身來想要跟他們理論,卻被阿部制止。
阿部輕聲說:“或者我能擺平。”
說完,便穿過帘子,來到船頭,對灘涂上的陳阿狗一抱拳,說:“阿狗兄台,在下溫部,從胡郎來,送胡郎堂口一位兄弟的阿嫂去修泰出家避難。我兄弟早年跟石家大哥一營,現在不去湖南,只得回來胡郎,又要去郁林一帶跟人謀生。都是身不由己之人的家小,還請阿狗兄台放過可憐人。”
陳阿狗愕然,頓了頓,叫停了兄弟。
他粗聲粗氣地問:“去跟石達開打過仗,還回了胡郎堂口?”
阿部說:“阿狗兄台人脈廣,認識的人也多,正是胡郎堂口分胡堂。鹽關堂的梁火全,也是在下相交了十幾年的好兄弟,想來阿狗兄也是知道的。如果不信,阿狗兄可以派人去打聽打聽便知道我說的是否真實。”
陳阿狗跟得不是石達開,也不認識胡郎堂口或者鹽關堂口的什麼人,因為他本來就不屬於任何一個堂。
知道的人都說他現在是流寇一個,帶着一隊不知生死的少年,到處耍無賴。
阿部便編了起來:“這位兄弟,和阿狗兄一樣,也是重情重義之人。現在他出門在外,讓我們護送嫂子先去修泰庵避難,等到他安定了,便讓我們來接回她。”
陳阿狗雖然偷雞摸狗,對老母妻兒還是上心的。
他抬眼望了一眼裏邊的行李和丫鬟,臉色放鬆了一些,大概心裏在想:這又是一個拋下嬌妻美眷,長年去綠林謀生的男人的可憐女人。
陳阿狗雙手插在背後,歪着頭看了一會阿忠,嘻嘻一笑,接着又低頭想了一會,轉臉對阿部說:“溫部阿弟,我也試過拋下老母和糟糠一家大小的去謀生,也是苦人家一家。不過胡郎的這個兄弟,看來還是掙到一點家當的,婆娘不受苦。”
阿部臉露恭敬之意,便躬身說:“我謹記阿狗哥的大恩,日後一定同我那位兄弟說,阿狗哥是個好漢,他必定親自來謝阿狗哥。”
阿部這招在這個社會還是好使的。我總覺得很神奇。
陳阿狗抬起頭,對着站在船舷上等候命令的少年,大大喝了幾聲:“你們幾個殺千刀的,都下來!”
阿忠略略鬆了口氣,對着陳阿狗又是抱拳又是鞠躬,差點要給他跪下。
只是陳阿狗一望見阿忠的臉就發笑,不知道什麼原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