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豆腐坑水鬼陳阿狗
直到船到了深水一點的地方,才從船尾那裏出來兩個年紀很小的幫工。
只見這兩人各穿着一件破爛的藍布褂,外頭套一件髒得發黑的寬布似的長袍。
說是長袍,實際就是一塊拼湊在一起的布塊。
兩個大孩子大冷天,光着腳,冷得哆嗦。
我把穿在中間的一件稍微厚點的棉衣(其實是阿部那天回來的時候,從曾家拿回來的。曾槐志來的時候,又拿來了一些冬衣。)讓這兩個大孩子穿上。
我又從隨身帶的小包袱中取出兩件棉衣,遞給這兩個大孩子。
兩個孩子不吭一聲,咚一聲跪在地上猛地磕頭。
把我給弄得很不安。
這兩個孩子是啞的。
船夫從船頭瞧見這一幕,用竹竿輕輕地划著水,等船頭走順了,就放下竹竿,低下頭鑽了進來船艙。
他對兩個啞巴打着手勢,看樣子好像是說:“這個人很有人心,你們要用眼睛看,用耳朵聽。”
不知道對還是不對。
兩個孩子定定地看着船夫,對望一眼之後,很懂事地點了點頭。
我對船夫說:“幸虧是我的這位兄弟帶多了幾件衣服,不用放心裏去。”
船夫悶悶地說出幾句含糊不清的話:“。。。。。。給燒。。。。。。燒啞的。。。。。。衣服,衣服好,不給人搶了去。”
阿部解釋說:“江上比岸上更加不太平。河匪連衣服、女人頭髮都要搶。”
聽得我膽戰心驚。
“阿忠。。。。。。。鄭。。。。。。鄭阿忠。。。。。。”船夫結結巴巴地講着一種帶着方音的語言。
我想了一下,阿忠大概是福建人。
“阿忠大哥,有勞您了。”窮苦人家是值得同情的。
這個黑暗的時代,大家的命運顯得如此艱難:靠自己勞動謀生,也未必掙到一件保暖的衣裳。
一直順江而下,這天的風是個北風,從四面亂刮而來。
船夫在從船艙走到甲板前部,又像一隻巨大的黑鷹一樣弓着身站在那裏。
他時而默默地用長竹竿丈量着水深,時而抬起頭看看兩岸的風景。
行了半日,我們到了一處河道九彎十八曲、兩岸峭壁逼仄着江上小船的淺灘。
阿忠小心翼翼地站在船頭,用竹竿把船頭調往和灘石相反的方向撐去。
船尾的兩個孩子,一人站一邊,也拿着一把竹竿,輕輕地讓船尾和船頭方向一致,好讓船隻順利走過淺灘。
這裏的水流剛好又有好幾個大漩渦,江水到了這裏,已經很淺了,灰白的石頭露出猙獰的面目,好像是一堆堆被人施了妖法才變成這樣的姿勢,專門等着路過的船隻,不能使之順利通過。
船頭剛剛離開一隻小型漩渦,阿忠趕緊往船中間走了一下,依舊半蹲着,腳下用力,手臂也用力,一條竹竿往旁邊的石頭一點,船頭一翹,小船險險地過了一隻漩渦。
還沒喘過氣來,又遇到一個兩邊都是鋒利的石頭的大大,阿忠皺着眉,把防風的大帽子給放到艙門處,對着船尾的兩個大孩子打了一通手勢,嘴裏喊起了號子,鼓勵兩個大孩子醒醒目目地看好了眼前的這個漩渦。
我對阿部說:“阿部,你和陳夫人,要盡量坐船中間靠近船尾的地方。最好把一些重的行李,也搬到船尾,把重心放到船尾,船頭輕,才能翹起來,才過得了漩渦。”
說完,我就走到船尾,向一個孩子要過來一條像手臂一樣粗的竹竿,我親自壓船尾。
這時候,陳夫人犯病了。
自從上了船,被北風一吹,加上波浪的顛簸,陳小夫人就開始頭暈,在貼身丫鬟的安慰中,痛苦地半睡着。
我不懂手語,只好對另外一個稍微老成些的大孩子喊:“一會,船頭過漩的時候,我撐前,你撐舵。”
撐前就是增加速度,撐舵就是讓船尾順着船頭方向輕輕吊著一個勢。
大的孩子點點頭。
阿部把行李往稍微船尾一挪,船頭果然便稍微翹起來一些。
阿忠看準了離漩渦中心稍微遠的那塊石頭,他想從那塊石頭和漩渦之間那點順流過去。
那塊石頭和漩渦中心不到半米寬,另外一塊則是漩渦的一部分,想從那邊經過,已經不可能的了。
我沖阿忠大喊:“船頭喊個號子給船尾!”
阿忠回望我一眼,表示同意。
我屏住了呼吸,轉身緊張地看着船頭的阿忠。
我們的船即將走到漩渦邊緣,只見阿忠突然躍起身來,“吼”一聲大叫,忽的一下跳到了石頭上,接着一個轉身,迅速地伸出手上那條粗大的竹竿,把它伸到船底,讓竹竿和水流成平行方向,相當於把船底給輕輕架起來。
阿忠這招是我們沒想到的,着實把我驚呆了。
那個小的孩子早就已經鑽到船頭去了,看他手腳利索地從水中撈起那條粗竹竿,重新抓在手上。
船尾這時候由於我和大孩子在,顯得略微沉重。
那大孩子此刻見漩渦把船尾也吸了過去,就趕緊一扔竹竿,也鑽到船中間去。
這樣兩個孩子鎮船頭,我在船尾。
漩渦好像突然發現了我們是它的敵人,故意增加了力度,想把船尾吸下來。
前頭那孩子又拿起那條竹竿,拚命往前拉力。
“去船艙!”阿忠站在石頭上沖我喊。
船尾已經過了漩渦,我蹲着回到船艙。
阿忠噗通一聲,朝船后尾的水裏跳下去。
嘩!
原來阿忠不敢跳上船,因為他一跳,船尾受力,肯定會被拽下去。這樣,漩渦的餘力很容易就會把整條船吸下去。
我們總算過了險灘。
阿忠上了船,也不換衣服,見陳夫人病得厲害,便吩咐兩個孩子靠岸。
過了淺灘,便是一大片沙灘。
阿忠不敢停在沙灘附近,怕水越來越干,一會就開不成來了。
我們停在一處岸邊有個巨石的地方。
阿忠連連打了幾個噴嚏,也不換衣服。
我讓阿忠趕緊換上衣服,但是話一出口,就後悔了。
阿忠沒有衣服換。
他只好扭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的水,讓它快點干。
如此世間,窮苦人家連一件替換的衣裳都沒有!
我心裏難過,看着自己的包袱,裏邊只有一條褲子,兩對襪子。
我看着阿部,阿部說:“我有一件替換的里襯衣,身上倒是可以脫下一件,還希望阿忠大哥不要介意。”
阿忠說什麼也不肯接受,我說如果他感冒了,就沒人替我撐船啦,還是趕緊穿上,不要生病,繼續給我們撐船,把陳夫人送到修泰。
誰知道阿忠還在謙讓,我們還在發揚同情心的時候,從岸上一條隱蔽的小路衝下來幾個綁着頭巾的男子,喊着:“蠢人不穿衣,衣不給蠢人!”
阿忠臉色一變,剛才很結巴,現在也突然地好了,焦慮地對我們說:“豆腐坑水鬼陳阿狗!”
從樣子和名字看來,這幾個人不是好人,不是劫財就是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