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同是天涯淪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識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位十幾年前“不愛江山愛美人”而名躁兩府的袁純芳。
袁純芳一身黃色補紅的兵勇打扮,身後跟着十來個人。
袁純芳身上的富家公子氣質不復存在,面貌上反而是一番“滄海桑田”的氣象。
我難以想像這是一位日日流連花舫、被人一口大煙一口羹湯地喂着的公子哥。
玉羅剎帶來的那些人正想從袁純芳身側溜走,被“勇”字們排成一排給攔住。
只聽到袁純芳一聲斷喝:“凡是想着出去搬弄匪賊前來做救兵的,一律以長毛餘黨之罪送蘇管帶帳下殺頭開肚!”
作為改變他命運的始作俑者玉羅剎,見他一身兵勇行頭,臉上浮起一股輕蔑之色:“袁公子,久來不見!哦,不是袁公子了。我聽說您跟着蘇管帶一起升了官,做了什長了。跟我們這些平頭百姓不一樣了!”
說完,玉羅剎驕傲地用眼角斜看着袁純芳。
袁純芳聽出了玉羅剎話語裏的打擊嘲諷,按捺住內心的憤恨,他一個箭步上前,對着眾人說:“鄉長有令:由於長毛從湘、贛、閩等地直竄西寧,官民皆受其擾。於是近日廣南路糧台事干召集從縣到里所有文武人員至縣衙門商議籌糧辦團練,以自保。”
陳宗伯點了點頭,對陳大夫人說:“清泉原是為了鄉里籌集糧草的事來不了。”
袁純芳看了一眼陳宗伯,接著說:“縣、鄉、里、保均以籌糧事大,不處理鄉間事務。我受鄉長所託,特來查問這樁糾紛,有什麼要投狀的,要申訴的,要處置的,直接跟我說即可。”
聶文君正想說些什麼,袁純芳冷靜地對瓊廬的女僕說:“先把你家的細夫人扶起,送進後院整理乾淨,換上乾淨衣服,正好儀容才可以出來。”
玉羅剎看着聶文君被人攙扶着進去後院,這才轉過身來,臉上堆起令人心驚地笑容。
“袁公子,我知你從了軍,在蘇元春的帳下做了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官。”說完,自顧自地故意捂着嘴巴笑了一聲。
“剿長毛的功勞嘛,大的,我玉羅剎不敢跟蘇管帶爭;小的嘛,我玉羅剎門下,認個‘協糧同力剿匪’,相信你們蘇管帶、席知縣、江知府,都不會不認。”
玉羅剎拿出當時知府下令為了防禦封州地界免受天兵踐踏而各個商號、家庭、個人均要出錢、出糧、出力來協助辦團練這件事來說,是因為她當時至少也捐了一百兩白銀,派出了好幾十個門下的男丁去協助保團參加剿匪。
袁純芳冷笑:“大名鼎鼎的女盜玉姐,捐出了百兩銀子,後來不是讓那幾十個幫手給到處挖墳盜墓、趁機搶別家商號金銀財寶給補回來了嗎?怎麼?你今天還從我這裏要嗎?”
玉羅剎果然是個大盜出身的,也不怕被人揭老底,反而哈哈大笑:“我諒你袁純芳沒有這一百兩,你的全副身家,都花在我的姑娘身上了。你拿什麼來補給我?你出得起嗎?”
袁純芳被玉羅剎舊事重提,想起十幾年前家裏的那場變故,雖說並非因為把錢全部放在姑娘身上而導致的,但是就是因為他浪蕩揮霍,惹人注意,這才給家裏引來災難。
曾槐志給我和阿部輕聲講起袁純芳這個人,我不由得對他生出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情感。
因為我此時也經歷了一場因為亂世才家破的動蕩。
我孤家寡人,無所依靠,到處流浪,過了今日不知明日,表面看上去我自由自在,但內心實在苦悶。
我也嘆了一句:“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曾槐志沉吟了一下,說:“有人也說,正是玉羅剎向當時在封、潯二府籌集糧草的席寶田一部,告發了袁家有糧不出、有車不出、有油不捐、有財不捐,席寶田這才借故把袁家給擼平了。”
我吃驚了:“那他還投靠自己的仇敵?”
曾槐志微笑:“動蕩亂世,怎麼活不重要,活下來才最大事。”
也是啊,袁純芳在這個時代里,遭遇家變,面對複雜的形勢,不同的勢力,他的出路不外乎兩條,一條是走正路,一條是走歪路。
正路無疑就是從軍剿匪了。起碼它是代表正義的,代表着大多數人對於亂世回太平的深切期望。
歪路則很多,趁着天兵起義的氣勢,湖廣兩地風起雲湧的秘密社團,多不勝數。他們大行搶、劫、偷、盜之事,朝廷已經不暇顧及。
與門檻極低,誘惑極大的歪路對比,走正路的困難要大得多。
歪路可以罔顧一切,以野蠻活着為宗旨,擋我路者,殺。
正路卻首先就要求對自己的良心出一道題目,仁、義、禮、智、信、孝,那些傳統理家門的功課不能忘記;遇到大是大非之事,更要克己成全大局;做一件事,總要先求內心過得去,再權衡這件事帶來的好壞影響,名節優劣。
好人當然是比壞人難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