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故友(上)
日暮殘照,路上多了很多行人,原本這時候是出城的高峰期,而此時外城的街道卻有很多人坐在路邊,尤其是些散了工準備出城回家的壯丁,沸沸揚揚地傳聞外城門戒嚴,不許進出。
好在許迎沒有出城的打算,阿蒙先回客棧等她師傅去了,而青幫和漕幫的人比許迎下山還要早,他們搬走了屍體,這件事至少許迎暫時不用擔心被牽連。
許迎往內城門走去,城門口的戒備明顯加強,每個要進出內城的人都要仔細檢查,馬車都不例外。許迎估摸着可能是剛才兩幫人的命案驚動了官府。
到了內城裏面,旁邊茶寮的兩個行商在那裏談論城門戒嚴的事,許迎特地坐下聽了一下,好像是外城有位大人物進城,結果被刺客刺傷,據說生命垂危。官府下令城門戒嚴,正在外城挨門挨戶搜查刺客,據說晚上就要搜到內城。
一般是遇到突發事件官府才會戒嚴,許迎不知道是哪幫所謂的亂黨在鬧事,快接近夏府時,城門那邊傳來哄鬧的聲音,過不多久,街路上多了很多成群結隊快速通過的官兵,看他們手持長槍面目緊繃的莊嚴神色,想來今日城內有大事發生。
許迎到了夏府門前,發現夏府正門例外有很多官兵把守,幾個家丁拿着笤帚春悲出來打掃,也被官兵趕進門內,許迎走過去,官兵卻未加阻攔。這些人難道是冷薄嫣派出來保護夏府一家老小的?
走進正院,整個院子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安靜,連院子裏都有許多官兵,他們身上的軍服與普通巡城官兵有所不同,一個個威武挺拔,與南方兵的特徵不相同。許迎正準備拐到側院,卻被把門的兩個官兵攔下,許迎正要問問是何情況,一個小丫鬟急急忙忙跑過來,低聲對兩個守門官兵說了兩句話,才讓許迎過去。而那丫鬟許迎也認識,便是冷薄嫣貼身侍女小安。
“公子,請隨奴婢來!”小安說話走路都低着頭,很拘束不自然,看來有事發生。
“這位姐姐,不知府里發生何事?”許迎跟在小安身後,這院子本來是夏府的,如今卻被一個外人帶路,許迎有些彆扭。
小安只顧低着頭走,一句話也未說。
進了側院,許迎以為會沒有官兵至少把守官兵的數量該減少才對,沒想到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就好像進了軍營。許迎終於知道小安為何不說話,很可能是東王駕臨。今日在城門被刺客刺傷的該不會是東王?
小安帶許迎到了庵堂的門口,這裏是許迎曾與冷薄嫣會面的地方,還沒等進去,冷薄嫣的身影從旁邊的過道閃出來,她身後也跟着不少的官兵。
“公子,你回來了!”冷薄嫣屏退了小安和周圍把守的官兵,低聲道,“有人想見你!”
冷薄嫣親自給許迎打開門,卻不進去,難道東王想單獨與自己會面?許迎揣揣走進庵堂,左右看了下一個人都沒有,正要轉身相問冷薄嫣,冷薄嫣卻順手把房門帶上。緊接着,腳步聲從庵堂後面的紗緯傳出來。
許迎看過去,只見一名六十多歲挺拔的男子從紗緯後走了出來,一身青白色的儒服,手裏拿着一本線裝書,眉如懸劍,鼻如懸膽,雖然已經是花甲之年卻依舊如十年之前初見之時般輕健,那溫文爾雅談笑風聲的場景時常浮現於許迎的腦海,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與他再次相見。
“你?”許迎突然覺得眼前的畫面像是夢境一般,不太真實。
那人一步步走過來,初而微笑,后見許迎難以置信的神色開始大笑起來:“兩年未見,我真的變的連你都認不出?”
“真……真是你,何先生?”許迎覺得這實在是個天大的玩笑,他在這世界上沒什麼至交好友,唯一敬重亦師亦友的便是何先生,何先生有情有義,在這世界上對他照顧良多,而他的氣度和才學都是許迎十分敬佩的,許迎只是比何先生晚生了幾百年,知識面廣,每當與何先生相聊,總不會擔心找不到話題,許迎曾將熱兵器時代的戰爭說給何先生聽,何先生也曾自行改良過火器,收效甚微,而何先生對兵法和戰略戰陣的研究卻是許迎聞所未聞,很多戰術甚至在孫子兵法中都未提及,可說是見解獨到。兩人相交莫逆,但何先生明明已經在兩年前病故。
許迎從來不認為自己是感性之人,他一生孤獨從不覺會因情感之事而流淚,但他看到眼前這個真實的何先生,不知怎的眼眶卻有一股熱淚在打轉。
見眼前之人抬起右手,許迎習慣性抬起右手,手掌擊在一起,這是許迎和何先生特有的打招呼的方式。
“何先生,你居然沒死?”許迎臉上突然綻開笑容,這世上沒有什麼比親故死而復生來的更驚喜。即便時過境遷。
何先生絲毫沒有年長之人的架子,他與許迎的關係本來就朋友的成分居多,忘年摯友。許迎趕忙請何先生坐下,卻有些手忙腳亂道:“何先生,你先坐,我這就去找人給你奉茶。”
何先生卻一笑道:“不必了,今日我乃是同一人前來,明日便要出發前往嶺南。”
“這麼快便走?”許迎突然想到一個問題,“與你一同來的,可是東王?”
何先生點點頭。
許迎正色道:“我記得先生曾說,東王為人不善,臣逆君道,以下亂上助紂為虐不足與交,為何今日先生又與他同往?”
何先生對尚明帝以及輔助尚明帝登基的東王一直懷恨在心,認為他們覬覦皇位以下犯上乃是違背人倫大道的謀逆行為,而何先生卻將自己與冷薄嫣定下婚約,又與東王走在一起,這令許迎費解。
何先生淡淡一笑:“這些年我也逐漸想開,人之道在於順天道人倫,國祚之根本在於百姓,國昌則萬民擁戴,國弱而百姓流離。自古不以成敗論英雄,卻以國運論君主,成王敗寇,成大事之君必不為昏庸,也不為守成者。這些道理曾經還是你說的,難不成忘了?”
許迎摸摸頭不好意思笑道:“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東王雖謀逆,但為形勢所逼,兩年前尚明帝垂垂老矣,恐在嗣位上生變故,誅戮臣子,若非東王相助,嘉穎一脈恐不得留存!”
“先生兩年前假死是為了躲避尚明帝的迫害?”
“然,也非也。六年前少主蒙難,尚明帝已為傳位做準備,臨終前更變本加厲,嘉穎老臣尚在朝為官者無論親疏一律問罪。我死,尚明帝除心頭大患,必不會再問責于山野遺臣。此為其一。其二,我假死也為令你歷練一番,汝非池中之物,卻無悲天憫人之心,此為君子成大事之大忌。”
許迎一笑道:“其實,我只是想當一個平頭百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