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公子
雒陽城中,自從華佗從冀州趕來為唐粥看病之後,城內便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平靜中。
但是,有識之士全都能夠感受到,在這寧靜的深潭之下,是不停涌動的暗流。只是,誰也不知道這潭水究竟什麼時候會以什麼方式被攪渾。
一場毫無意義的朝會之後,心身疲憊的荀攸下值回府,在宮門外約了左宗年等一幹將領到府中宴飲。這些人接到邀約之後,全都按時來到了荀攸府邸。
夜色瀰漫,酒宴擺開,眾人依次列坐。酒過三巡之後,荀攸坐在主位之上,看着在場眾人放下酒樽,嘆息一聲。
眾人沒有多言,他們都知道荀攸是在擔憂什麼。如今唐粥不知何故,昏迷不醒,城內不知多少人想要趁機作亂。而張寧也不甘寂寞,想要趁機奪嫡,一舉確定唐羽的少主之位。朝會之上,兩派人馬已經吵翻了天。
一方建議立即擁立少主,未免有心人異動。而另一方則是反對立即擁立少主,要等唐粥醒來再說。看着朝堂之上吵個不停的雙方,荀攸並沒有開口,只是皺着眉頭。
他是唐粥的心腹,因此他也知道唐粥究竟想要做什麼。至今他沒有立任何人為帝,為的就是不讓人染指這最上方的龍椅。然而,今日的情形來看,唐粥的算盤落空了。
在朝堂之上的大部分文武看來,這不過是一場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大戲罷了。想想滿朝文武無人知曉唐粥的真正心思,荀攸心中又是悠悠一嘆。
他這番嘆息落在他人眼中,自然便成了憂慮唐粥病情的樣子。
“先生不必憂慮!攝政為我等主公,沒有主公下令,任何人都不得覬覦大位!”眾人開口表明反對擁立少主的立場。
這些人大部分都是雒陽本地人馬,而擁立唐羽的則大多數來自關中或者和關中有着密切聯繫。
荀攸無心和他們多說,但是如今還需要依靠他們的力量,只得隨意應付幾句。
然後,他鄭重地看向坐席之中鬚髮皆白的一位老先生。
“神醫!以你之見,攝政究竟何時能夠醒過來?”
被稱為神醫的老先生自然是匆匆趕來的華佗,他來到此處之後與張機兩人輪番診斷,也沒有想出如何治癒唐粥的昏迷之症。
面對荀攸期盼的神色,他只能搖了搖頭苦笑道:“這句神醫可真是折煞老夫了!
老夫行走天下數十年,醫治病患無數,卻對此病症毫無辦法,實在是枉稱神醫。別說是治療了,這癥狀便是見也沒有見過。若想要攝政醒來,老夫以為還是需要一位道家高人來此!”
此言與當日所說並沒有什麼不同,眾人也拿不出什麼主意,只能一起嗟嘆惋惜。
左宗年喝了兩樽酒,舌頭頓時大了,滿嘴酒氣地說道:“其實,攝政如今不能醒來,我等應當擁立唐羽才是,這樣才能穩住百官,令眾人不得生事!”
左宗年本就親近關中諸人,在他看來子承父業也是理所應當,於是就直接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這一開口,猶如羊群里混進一隻狼,頓時惹得眾人惱火。
“你說什麼?”
在場無數人怒目相向,拍着案幾向左宗年叫囂。
“攝政還在,此時便立少主,你是在詛咒攝政早點死去嗎?”
“呸!老子何曾這樣說過,我也是為了大局着想!”左宗年大喝一聲,起身與這些人爭吵了起來。他身邊也有幾位將領站在一旁助戰,他們雖然不支持此事,但是卻也不相信左宗年會做出這種事情。
兩撥人本來是相互推搡,防止衝突進一步升級。但是,在你來我往之間,摩擦反而是越來越大。不一會便從單純的動口推搡開始了拳腳相向,動手一旦開始,就不是一方罷手能夠結束的。雙方誰也不服誰,你來我往,將酒席打得亂七八糟。
十餘張案幾被挑翻在地,上面的酒水菜肴灑了一地。看着一隻青銅樽從自己頭頂飛過,荀攸臉色頓時黑了起來。任誰看到自己的宴會被一群粗魯的武夫搞成這樣,心中都不會舒服的。
“家主!是不是命人將這些將軍分開?”一旁的僕從上前請示,卻被荀攸瞪眼怒視:“這都是虎將悍將,僅憑府中的護衛能夠攔住他們嗎?”
僕從聽了頓時腦袋一縮,府中護衛還真的不能攔住這些人。
“就讓他們打,不打個頭破血流不要喊停,老夫的宴飲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攪和的!”荀攸說完,頓時一揮袖子,將華佗還有幾位衣衫整齊的將軍請到一旁的偏廳里。
過了半個時辰,正廳里的打動聲音才漸漸平息。
荀攸等人再度來到前廳,只見橫七豎八躺着一地的將領,個個衣衫散亂,眼角烏青。其中一個被眾人一起壓在身下不停哼哼的人不是左宗年還是誰?這傢伙被七八人壓在身上,攀住手腳,這才被制服下來。
看到在場沒有一個不鼻青臉腫的,荀攸心中舒坦了。將臉一板,看着在場眾人沉聲道:
“哼!你看看你們像是什麼樣子?哪裏還有大將的風範?攝政如今還在昏迷不醒,你們在這裏打來打去有什麼用?還不如去看看哪裏有道家高人請過來為攝政診治!還是說,你們有人不想要攝政醒來?”荀攸平時素有威嚴,加上這麼一番話,頓時鎮住了場中的一群將領。
“哼哼!都沒聽到公達先生說的話嗎?還不放老子下來?”左宗年被壓在最後,滿臉怨念。他這麼一吼,其他將領也紛紛冷哼一聲將他放了出來。
他們各自回到位置上坐下來,不過仍舊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虎目瞪着對方。
“其實,左將軍所說,未必便沒有道理”
荀攸看了一眼左宗年,開口說道,“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要先確定攝政真的不能救回來才能擁立少主。否則,將來攝政一旦醒來,見到我等已經擁立他人,心中會如何想法?”
“先生所言甚是!若要立少主,必須要先確定攝政難以醒來!”眾人相視一眼,頓時達成了意見一致。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紛亂的叫喊聲,密密麻麻人馬不少,似乎正在向這裏移動。
這番動靜立即引起眾人主意,外面也有荀攸府中僕從前來稟報。
“啟稟家主!不好了!外面亂起來了,不少兵馬在外面調動,看這方向好像是往皇宮去的!”
“什麼?”荀攸眼中驚疑之色一閃而過,回頭看向在場將領問道:“你們可有調動兵馬?”
“沒有朝廷令旨,我等沒有調動過兵馬!”
荀攸又看向了左宗年,後者頓時一擺手道:“先生也不必看我,我也沒有調動兵馬!”
“我不是懷疑你,而是想要問你宮中是否有人調動了兵馬?”
左宗年搖了搖頭:“沒有!絕對沒有!”
“不好!那就是有亂兵想要趁機攻打皇宮!”荀攸臉色陰沉,像是這漆黑的夜一樣可怕。
在場眾人也全都破口大罵,一個個不成樣子了還是要提刀上馬。
“狗日的是什麼人調動了兵馬?”
“若讓老子發現非要宰了他們不可!”
“諸位將軍不要亂!”荀攸大喝一聲,然後立即看向左宗年說道:“請左將軍帶領諸位將軍前去調兵,一定要趕在這群人攻破皇宮之前攔下他們。我立即趕去皇宮,你們調兵之後,立即封鎖全城,但有異動者,就地斬殺!”
荀攸說著,立即將眾人派遣出去。而他則是帶着護衛家丁前往皇宮方向走去,走到半途,便發現叛軍正在圍攻皇宮正門,還有不少人正在城內放火殺人。
“不要從正門進去,從旁門進去,我與旁門守將相熟!”
荀攸吩咐,護衛帶着他繞到一側,喊出守城宮衛,確定身份之後用竹籃將他們給吊到了宮牆之上。
荀攸匆匆忙忙來到正門處,見到守宮的將領乃是波才,他眉頭頓時一皺,不過還是上前問道:“將軍此處傷亡如何?可看清叛亂之人是誰?”
波才立即拱手答道:“先生放心,有我鎮守此處,絕對萬無一失。只是這叛亂之人,我們只看到打的乃是劉字旗號,卻沒有看到究竟為首的是何人!”
“嗯!將軍辛苦,我們的援兵很快就到,只是萬萬不可放任何人進宮,切記切記!我這就進宮去看看攝政他們如何了!”
荀攸立即轉身離去,而波才也大吼着讓手下抵擋住亂軍的進攻。
“兄弟們守住宮門!我們的援兵就要來了!”
荀攸一路走進宮內,來到後宮的時候被人攔下,他急忙將事情告訴守門的呂衛。話未說完,便見到一人從牆頭內伸了出來。
“外面可是荀攸先生?”
原來是波月奉命來到這裏,見到是荀攸便開門放他進來了。
“先生!攝政還有夫人公子皆在長秋宮,還請先生隨我來!”
荀攸跟着波月,這才發現宮內的侍女全都束甲持兵,三步一哨五步一崗,防守非常嚴密。
“這些都是夫人的舊人,如今到宮中充任宮女,有了她們護衛,這後宮中便是有一萬兵馬也難以攻打進來。
先生從外面來,可看到究竟有多少兵馬攻打皇宮嗎?”
“此事還是見到攝政與夫人公子之後再說吧!”
聽到荀攸這樣說,波月頓時討了個沒趣,帶着他來到了長秋宮,也不用稟報,直接便走了進去。
長秋宮內,防守比外面更加嚴密,人手是外面的三倍不止。
只是,一想到這些人馬全都是張寧帶來的,而攝政唐粥整日裏便生活在這些人中間,荀攸便不由覺得渾身發冷。若是這些人想要做些什麼,那結果真是不敢想像。
“這些兵馬是何時調進來的,我為何不知道?”荀攸心中有疑惑,但是卻沒有真的開口問詢。
進了長秋宮,來到正殿之內,荀攸這才發現這裏不僅有唐粥張寧還有公子唐羽,幾乎所有的夫人都在這裏,燕月蟬還提着一柄長劍,在燈光下寒光閃閃。
“見過公子、諸位夫人。”荀攸施禮,發現唐粥依舊躺在那裏沒有醒來的跡象。
在張寧的授意下,臉上沒有絲毫慌亂之色的唐羽開口問道:“先生可知外面是何情況?”
不說年齡,便是他的這份鎮定便能夠讓人刮目相看。荀攸心中讚歎一聲,回答道:
“回稟公子!外面只是一群宵小作亂,人馬不過五千,宮門有波才將軍足夠把守。臣已經命左將軍帶領人馬趕來,宮門之外的兵馬殺無赦,相信很快便能平息叛亂!”
“嗯!父親昏迷不醒,羽年幼淺薄,還請先生多多費心了!”唐羽恭敬地向荀攸施禮。
後者急忙慌亂地回禮,心中頓時覺得舒坦許多:“公子放心,老臣定然保證皇宮內安然無恙!”
說完,荀攸便提起佩劍,親自帶着人馬守在長秋宮外。
等到荀攸離開之後,張寧將其他人遣散,只留唐羽在唐粥病榻前。
“羽兒!你以為這位荀攸先生如何?”
唐羽想了想,然後說道:“忠心耿耿,國之幹才!”
張寧點了點頭,然後才說道:“你說的不錯!不過,這些還不夠!他之所以把守在門外,是因為你父親在這裏。他作為臣子就必須要盡忠。你要做的,就是要讓他不僅為你父親盡忠,也要為你盡忠!
以他的身份,普通的錢財官位已經不能打動他了。想要請動他,就要另闢蹊徑,你知道該如何做嗎?”
“孩兒······或許知道!”沉思一會兒,唐羽對着搖曳的燭火說道。
“既然知道,那便去做吧!”張寧看着他,眼中滿是嚴厲。
“是!”唐羽轉身命人將自己的甲胄取來,然後在宮女的幫助下穿戴停當,帶着自己的親衛,持劍操戈來到門外。
“先生!羽與您一起守護父親!”唐羽看着背對着自己的荀攸,施了半禮,然後和他並排站在一起,小小的臉上寫滿了認真。
一旁的荀攸轉頭看着這位小公子,眼神之中閃過一道異樣的神采,然後淡淡地點了點頭:“公子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