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0章 掌上珊瑚憐不得,卻叫移作上陽花(二)
父皇總說我的性子像他,驍勇好武,所以他對我很好,可我的母妃在深宮中其實並不受寵,我日子逍遙順遂,卻忽略了在這宮裏生存的基石。
皇宮是一個龐大的巢穴,各方利益在這裏糾纏,彼此吞噬,一個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失敗的人活得連螻蟻都不如。
當我在宮中逗弄劉啟逗弄的起勁時,一點也沒注意到,父皇已經許久沒踏足過母妃宮中了,後來我才得知,勇武伯府辦錯了差事讓父皇不高興,牽連到了後宮的母妃。
我知道的時候,母妃搖晃着來我的宮裏尋我,臉上有一個清晰的巴掌印。
“母妃,是誰傷了你?”我大驚。
“是誰不重要,柔章,我只有你這一個女兒,你定要爭氣啊!你要救救你外祖父一家呀!”
“我?我如何救?我去求父皇!”我拔腳就要往外跑。
“回來!”母妃淚流滿面,“傻孩子,他寵愛你是因為你什麼也沒有,不必讓他忌憚,可倘若我們真的一無所有,就會被這個宮裏撕成碎片的,柔章,你嫁給輔國公府的公子吧,我們跟公府聯姻,是目前來看最划算的買賣。”
我永遠也忘不了母妃說這話時的神情,她浸滿淚水的眼中透出希望的光芒,她將我的婚事看成一樁交易,賣了我,買回勇武伯府和她在後宮的榮華。
那一刻起,我就從心裏抵觸厭惡這樁婚事,儘管我聽說駙馬是位一表人才的翩翩公子,可在我心中,我是被賣給了他,我身為高傲的公主,怎麼能忍受這種屈辱?我只能戲弄別人,豈能被別人所輕賤?尤其是駙馬。
越是此時,我心裏的佔有欲越是強烈,劉啟成為了我最好的發泄對象,在他面前,我是絕對的權威所在,我的話就像聖旨,他必須絕對順從,因為他是我的侍衛,我手上還握着他致命的把柄。
“劉啟。”婚事定下來后的某一日,我從母妃宮裏回來,她越是滿意,我心裏越是煩躁,看到劉啟后,毫不猶豫將他拉到院子中。
“你為何每天都是一個表情?你沒有高興難過的事嗎?”我問。
“屬下只要保護公主的安危就好。”
“哦?那我現在平安得很,你高不高興?”
劉啟垂下頭,好半晌才輕輕嗯了一聲。
“跪下。”
他愣了一下,乖乖跪到地上。
我讓婢女端過一筐核桃,淡淡道:“你把這些都剝完,我要吃,若是有一塊核桃肉是不完整的,你就死定了。”
那時是寒冬臘月,他跪在院子裏,刺骨的寒風刮過都沒讓他晃動一下,後來下了一場雪,他在風雪裏差點變成一個雪人,但我睡過一覺后醒來時,他已經剝好了全部的核桃,而且每一個都完整乾淨,連我的婢女都驚訝了。
我抬頭看了一眼,他還在屋外跪着,雪已經堆過了他的小腿。
“叫他進來。”
一會兒,他被帶到溫暖的屋裏,走了兩步搖搖欲墜,我伸手去扶他,他卻兔子一樣跳了開去,跪在地上。
“屬下惹公主生氣,罪該萬死。”
我面無表情,“劉啟,你說你負責護我平安,我問你一句,倘若我不高興,你可會高興?”
劉啟沒有回答,將頭垂得更低。
我忽然一陣焦躁,湊近了他問:“這個年過去,開春我便要與周家公子成親了,你可會高興?”
我能感覺到他僵了一瞬,片刻后,他終於說話了,“屬下......恭喜公主喜得良緣。”
“......”我氣得簡直沒話說,倘若我什麼都不知道便罷了,可我明明知道,他卻還想糊弄我。
“你也覺得我嫁給輔國公府的公子是樁好親事,是本宮高攀了他,對么?”
“不是的公主......”
“滾出去!”我失控地吼了一聲,“一條狗而已,本宮走到哪你就得跟到哪,不管我是什麼身份,被賤賣也好,被輕視也罷,你都得跟着我!”我抖着身子勉強撐住笑意,說出了如刀子一樣的話,“你該慶幸本宮願意調教你,說明你這條狗還有些價值。”
劉啟仍舊木着臉色,垂着頭應是,真的像狗一樣聽話。
我滿心不甘的同時忽然如夢初醒,我在期待什麼呢?只是因為佔有欲想要聽他說出對我的情意,還是我當真想要聽他求我不要嫁人?
“出去。”我喃喃道,眼睛裏有些發酸,有什麼從心底深處翻騰了上來。
劉啟像是沒看到我的不適,逕自從我面前走過。
他走後,我一摸,眼淚流了滿臉。
第二日一早醒來時,外面大雪鋪得萬籟俱寂,丫鬟欲言又止,讓我推開門。
抬頭一見,我驚在門前,他竟在風雪中跪了一夜!
“何必如此......”明明連承認都不敢,何必還要折磨自己給我看?我滿心無奈。
劉啟居然沒有凍暈過去,他動了動,身上厚厚一層雪紛紛掉落,一瘸一拐慢慢挪騰到我跟前,撲通一聲又跪下,沉聲道:“公主,屬下雖然,雖然一無是處,不過是一條狗,但屬下.....會永遠侍奉公主,絕無二心,絕不離開!”
我冷冷瞧着他,但不可否認,那一刻心裏是開心的,因為他說他會奉上真心,我想着,一生這麼長,只要他不離開,總有機會能讓他把真心宣之於口。
——
後來我便出嫁了,大婚當晚,我說自己來了月信,不肯同駙馬圓房,我不知自己在期待什麼,但貼身丫鬟偶然間告訴我劉護衛一個人在喝酒的時候,我就一股腦忘了母妃的囑咐,編了謊話拒絕了駙馬。
然後我讓丫鬟悄悄打聽了他知道此事後的反應——非常平靜,平靜到讓我吃驚,讓我不得不親自去確認一下。
“駙馬這幾日晚都不會來,你讓門房早些休息吧。”
“是,屬下遵命。”他轉身欲走。
“站住!”我壓着火問,“你到底在不滿什麼?”
“屬下怎敢不滿公主!”劉啟慌張道。
“哼,別以為我不知,大婚當晚你喝了多少酒?第二日為何沒起來當值?”我似笑非笑,“一條狗卻妄想騙自己的主子?你還嫩得很呢!”
劉啟抿唇不言,我瞧見了他懷裏的帕子,順手抽走。
“啊,公主還我!”
我故意把帕子舉起來往後躲,笑道:“憑什麼?一個帕子而已,也值當你這麼藏着掖着?”
“公主!”此處無人,劉啟着急地向我伸出手,他寬大粗糙的手掌擦到了我的胳膊,我心裏一慌在雪地里沒站穩,往後倒了去。
我閉上眼睛,心裏甚至有些高興,有他在,他是不會讓我摔倒的。
於是我如願以償感受到了那個我朝思暮想的懷抱的溫度,我睜開眼,他的下巴就在我頭頂的不遠處,我仰了仰頭想要看看他的神色,可惜他故意不看我。
“公主小心。”他托着我的腰把我扶起來,從我手上抽出了帕子,隨後在我驚訝的目光里,伸出手替我緊了緊斗篷的系帶,最後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回到屋子后,我的心許久都沒能安靜下來,整個人坐立不安,控制不住地一遍一遍想方才那個場景,然後心跳不止,臉紅髮熱,整個人都如墜夢中。
他是個很守規矩的人,簡直守到了一種謹小慎微的地步,我給了他許多次暗示,可他一次都不接,於是我想,這一次他也許真的想開了。
三日後黃昏,我讓貼身丫鬟給他傳了個口信,約他過了午時來我房中。
可我一直等到清早,他終是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