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畢業告別
那年的七月,盛夏正熱,火太陽蒸着這座古老的城市。清昭陵的前面,皇太極的雕像始終屹立在那裏,彷彿在和我講述着那段崢嶸歲月,那些金戈鐵馬,那些輝煌與悲壯。陵寢前的石牌坊古老而滄桑,那樣的斑駁卻是那般的好看。這裏是瀋陽,這裏是我生活的城市。
那個七月對於我們來說是個傷感的季節,畢業答辯結束,我們面對的是分離,還有前方未知的路。夏日裏沒有一絲風,整座校園死一般的寂靜。我和陳默然站在體育場最高的看台上,我們依着欄杆,誰也不說話。我遞給他一支煙,並幫他點着,我們吞吐着煙霧看着這個我們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在這裏我們哭過、笑過、風光過,傻過、錯過,也愛過。陳默然還是不說話,在這座城市裏,我最了解他,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沉默、默然。他並不是冷酷,只有我知道,他那是孤獨。他的人緣不好,在學校里他只有我這麼一個知心的朋友。
我側過臉看了看,又繼續抽着煙。
“以後有什麼打算?”我吐了一口煙,對他說。
“應該是回大連吧,我爸給我找一份在銀行的工作。”他面無表情,好像這份工作對於他來說是無所謂。
“好好乾,有這麼好的機會。”說完我嘆了一口氣,心裏面在想我以後的路。我這個農村的孩子,沒有像陳默然那麼好的機會,畢業了以後什麼都要靠自己。
“你呢?有什麼打算,回鮁魚圈嗎?”他轉過頭,淡淡地對我說。鮁魚圈是我家鄉,是遼南沿海的一座美麗的小城。
“我留在瀋陽。”
“留在瀋陽你幹什麼?”他還是面無表情,抽着煙看着前方。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說完我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你是為了她留下?”陳默然也同樣的了解我,他可以看出我所有的想法。
“是,為了她。”我用力地吸了一口煙,然後踩了踩扔在地上的煙頭。
我又接著說:“班裏的同學今天晚上有個聚會,你去嗎?”上大學四年,班裏的聚會陳默然很少參加。大家都說他太內向,難接觸。只有我知道,藏在他心裏的那些陽光。
“不去了吧,大家都排斥我。”我看得出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里流露的傷感和孤單。
“去吧,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就不容易見了。”
“好吧。”陳默然想了想,還是答應了下來。
那晚的散夥飯,很多人都喝醉了。平日裏很矜持的女生,也喝得爬在桌子上大哭。曾經大打出手過的兩個男生也互相稱兄道弟,此時所有的恩怨都變成了感情。陳默然坐在我旁邊,他前面始終是那一杯酒,到現在都還沒喝完。他一直都不說話,彷彿這次散夥飯與他無關,彷彿他不是我們當中的一員。大家有哭有笑,喝得東倒西歪,只有陳默然靜靜地坐在那裏,抽着煙,沒有人和他說話,他也不會和誰說話。
“峰哥!來,我知道這歌你會唱,咱倆一起。”這是林冬白在叫我,卡拉ok里是姜育恆的《再回》,這歌似乎不屬於我們這個年代的人,但卻是我最喜歡的一歌。
林冬白好像已經醉了,說話已經模糊不清,手裏拿着麥克風晃了晃去。
我並沒有喝醉,不是我有多大的酒量,我只是不想在她面前,讓她看到我的醉臉。我笑了笑,站起身走到林冬白的旁邊,接過麥克風。
“在回,雲遮斷歸途。再回,荊棘密佈……”我一邊唱着,一邊看着她,我看到她也在看着我。她不和誰說話,沒有什麼表情,彷彿在很認真地聽我唱歌。
“好!”歌聲結束,大家都在為我和林冬白鼓掌叫好。她也微笑着,輕輕地拍着手。
掌聲結束,我拿着麥克風說:“把下面這歌送給o5電子商務1班的所有同學。”
其實下面這歌是送給她一個人的,是為她一個人唱的。下一歌是張信哲的《太想愛你》。
雖然我是這麼說,但是當大家看到熒幕上歌的名字的時候,大家都知道了這歌我是為誰而唱的,大家的目光都投到了她的身上。她微微紅着臉,但是卻沒有躲閃我的目光。所有的哭聲、笑聲都停止了,大家彷彿都清醒了,靜靜地等待着我為她唱的歌。
“慌亂城市中,連風都不自由……”我的歌聲響起,一字一字,唱出我所有的心情,卻唱不完我對她的喜歡,那時候我只能說是喜歡,沒有相處過,就沒有資格說愛。是的,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大學四年,我沒有交過一個女朋友,因為從大學的第一天開始我就喜歡上了她,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勇氣對她說,但她早已經感覺到,有時候我覺得他也是喜歡我的,但是我還沒有勇氣。
“太想愛你是我壓抑不了的念頭,想要全面佔領你的喜怒哀愁……”我把我的心裏話一字一句的唱給她聽,可是此時我還是沒有勇氣走到她的身邊,牽起她的手。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裏似乎含着淚花。
一歌唱完,我很想走到她的身前,輕輕地抱住她,但是最後我沒有。放下麥克風我走回了陳默然的身邊。
同學們好像被施了定身術,現在解除了一樣,立刻又瘋狂了起來。
“喜歡她為什麼不說?”回到座位以後,陳默然問我,他手中輕輕搖着杯子裏的半杯啤酒,眼睛盯着杯子,不看我。
“我配不上她。”這其實只是我的一個借口而已,其實我並不覺得我配不上她。
“別找借口,不敢說就是不敢說。”我是騙不了陳默然的,他了解我的一切。
“哎,別說這個了。你不想把杯子裏的酒喝掉嗎?”我轉移了話題。
“喝它有什麼用?難道喝醉了我們就不用分離了嗎?”他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他的想法一直都和別人不同,但是他每次說的話又好像很有道理。
“喝了吧,不喝浪費。”說完我喝掉了我杯子中的酒。陳默然看了看我,然後把他杯子裏的酒喝掉。
林冬白喝的最多,他趴在桌子上,嘴裏模糊不清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散了,散了……”林冬白含含糊糊地趴在桌子上哼着,好像是在說大家要散了。
他又好像再說這別的什麼,只是誰都沒有聽清。其他的人還在喝着酒,唱着歌,林冬白獨自趴在桌子上,沒人理睬他到底說了些什麼。
林冬白說著說著站了起來,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地走到孫小倩的身邊。林冬白一直喜歡孫小倩,他只對我說過,四年了,他一直默默地喜歡,除了我誰也不知道。
“小倩,小倩……”林冬白站在孫小倩的旁邊,好像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孫小倩坐在椅子上,仰着頭看着林冬白,一臉的疑惑,她不知道林冬白到底要說什麼。孫小倩也喝了很多酒,臉漲紅着,卻十分的可愛。
林冬白仰頭喝了一杯酒,然後拿起桌子上的酒瓶,又倒了一杯酒,仰頭又喝了一杯酒。
“你,你要說什麼?”孫小倩看林冬白的眼神好像有些害怕,她好像已經預感到了林冬白要說的話。
林冬白喝完酒後,晃了晃腦袋,他是想讓自己盡量清醒一點,這些顯得他要說的是真心話。
“小倩,我,我,我愛你。”林冬白終於說了出來,四年了,他終於說了出來。我不如他,我沒有那樣的勇氣。
孫小倩先是楞在了那裏,雖然她預感到了這句話,但是她還是有點不敢相信。楞了數秒之後,孫小倩突然捂着嘴,起身就往衛生間裏跑。
“小倩,小倩,你怎麼了?”林冬白跟着跑到衛生間門口,拍着衛生間的門。
孫小倩是喝得太多了,實在忍不住跑到衛生間裏吐了。
“小倩,小倩。”林冬白繼續拍打着衛生間的門,此時他好像清醒了,好像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或者後悔說了剛才的話。
“你看看林冬白,他可比你勇敢多了。”陳默然指了指還在衛生間門口的林冬白對我說。
“他那是喝醉了。”我又為自己的懦弱找了一個借口。
“那你也喝啊,喝醉了對謝夢楠表白去。”陳默然說完,拿起酒瓶往我的杯子裏面倒酒。謝夢楠就是我喜歡的那個她。
“別開玩笑了,孫小倩都躲到廁所里了,我可不想像林冬白那樣去拍廁所的門。”
“他是他,你是你。”陳默然把倒滿酒的酒杯放到我跟前。
“峰,峰哥,來咱倆干一個。”安卓舉着酒杯晃晃悠悠地走到我旁邊。那時候除了陳默然以外,大家都叫我峰哥。並不是我比他們大,在大學裏好像大家都習慣這麼彼此稱呼,我也會叫他們卓哥、白哥,但是我從來沒有這麼稱呼過陳默然。
“來,卓哥,干!”我和安卓碰了一下杯,將陳默然給我倒的那杯酒喝掉。
我和陳默然還有林冬白和安卓,我們四個同住在一間宿舍。在宿舍里,安卓和林冬白都不怎麼喜歡陳默然,很少和他說話,他們說陳默然太裝。只有我這四年來一直陪着陳默然,只有我知道他的脆弱和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