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箇中滋味
從火車站返回C團的路上，穆子旭在想，當年那個活潑、單純的朱麗麗已經不存在了，離開庫拉不過一年時間，竟然變得如此世故。
權力、地位、金錢的慾望在她的內心燃燒，而且這火越燒越旺，直到把自己心靈深處僅存的那一點美好的東西燃成灰燼。
穆子旭回到C團，去了陳默的宿舍。陳默正一個人坐在桌前看書。
“來了，坐吧，朱麗麗走了？”陳默從穆子旭的表情中看得出來他有些失落，便說：“是不是朱麗麗一走，感到房子冷清了。”
“不是因為她走才感到冷清，而是跟她在一起，我就已經感到有些冷。”穆子旭一屁股坐在陳默的床上。
陳默放下手中的筆，把書籤夾在剛看過的位置，合上那本《刑法學》說：“怎麼了，鬧彆扭了？”
“你說，我的選擇是不是錯了？不應該倉促結婚，不應該想着轉業？”穆子旭問。
“到底錯還是對，將來會見分曉。”陳默道。
“那你說，我們在追求什麼，為了什麼活着？”穆子旭問。
“我們原本為了實現自己的抱負才來到軍隊，來到邊疆，自以為在這片純潔的、乾淨的、沒有被世俗污染的土地上，可以通過辛勤耕耘，成就自己的事業，也為軍隊現代化建設做出貢獻。然而，我們的夢想被一些人打破了，這片土地在我們來之前已被污染，治污很難啊，我們的能量有限，許多事情我們無能為力。”陳默說。
“那麼，選擇轉業是不是在逃避？”穆子旭問。
“這不應該算是逃避，是在積蓄力量。隨波逐流固然是輕鬆舒暢，拉弓搭箭逆流而上，未必不是英雄。如果是逃避，我們就不會再努力，而事實上我們都還在努力，甚至比以前更努力。為什麼？因為我們將面對更大的困難。要蕩平賊寇，滌清污濁，沒有過硬的本領是不行的。”陳默說，“我是要為自己爭得一片天地，一片乾淨的天地，我就是不願意讓自己的靈魂被玷污，才選擇走法律這條路。”
“咱們的老同學李進東，你怎麼看？”穆子旭問。
“其實，有些事不好說誰錯誰對，每個人的追求不同。應該怎樣做，關鍵看自己想要什麼。與其羨慕別人所具有的能力，不如找出對自己重要的事情。”陳默說，“幸福快樂，不是金錢和權力所能帶來的，金錢和權力只能帶給人快感，快感是很容易消失的。李進東有他的理想和追求，我們不能要求別人都像你我，這也不可能。”陳默說。
“朱麗麗，她很欣賞李進東那種生活方式和為人處事的能力，還讓我跟李進東學。”穆子旭說。
“女人年輕時，偶爾目光短淺、存一己私利也是正常的，多教育，多引導。”陳默說。
……
新年來臨之前，一紙命令，再次給陳默的傷口撒了一把鹽。
陳默被調離C團，調任A師醫院任協理員。陳默此前根本沒聽說過部隊還有這樣的崗位，不知道協理員是幹什麼的。
從正規的甲級野戰團，調到後勤保障單位，從團黨委的秘書變成醫療站的雜役，這個角色轉換幅度有些大，大到令陳默的老同學都難以接受。
陳默，似乎已看穿了一切，只抱以冷笑。
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
打起背包，收拾行囊，說走就走。這是軍人的作風。
陳默默默地收拾自己的行李，他又一次打開那個厚重的箱子，那裏有衣物、證件，還有他最為珍視的東西：陶莉寫的信、阿孜姑麗的手套、劉翠寫的信，如今還多了一件張心梅送的毛背心，這件背心他從來沒有穿過，想還回去，已經沒有機會了，只好留下作個紀念，讓它成為永遠的秘密。
李進東派車送陳默到民樂縣客運站，穆子旭也一起去送行。陳默要搭乘公共汽車前往A師所在的桐榆縣。
沒有鮮花與美酒，只有無言的祈福。三兄弟緊緊握手，誰也不知道，他們三人將來的命運將會如何安排。
……
侯順政委的煙癮很大，啥時候去他辦公室，都有煙味瀰漫。政治處主任劉天來拿着筆記本去找侯政委彙報工作。
“政委，年關將近，有一事向你彙報。”劉天來進了侯順的辦公室，習慣性地往沙發上一坐。
“什麼事啊？劉主任，是春節文化活動的事情嗎？這事要抓緊，今年C團發生了一些不該發生的事，春節文化活動搞熱鬧些，喜慶點，掃一掃過去的陰霾。”侯順端起保溫杯，抱在懷裏，卻沒有喝，像是把它當成了暖手寶。
“是的，我正是為這事而來，今年的迎新春文化活動我們計劃從元旦開始搞一系活動，豐富官兵生活，展示官兵風采。除了正常的威風鑼鼓、秧歌表演、元宵燈展、舞龍高蹺、陝北腰鼓等等，我們政治處還特別策劃了一個新活動。”劉天來故意停了下來。
“什麼新活動，說來聽聽。”侯順有點感興趣。
“我們政治處了解到，近期全團有五名軍官要舉辦婚禮，三名是漢族，兩名少數民族，他們大多都定下了日期和場地。我們覺得，現在辦婚禮講排場，請客送禮沒有新意，政治處決定在元旦后、春節前選個時間，搞一次集體婚禮，這是打破傳統，移風易俗，我們不搞酒席招待，只搞茶話聯歡。既節省開支，又熱鬧喜慶，團領導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席活動，還可以好宣傳一下。這一定會成為今年全師政治工作的亮點！”劉天來自信滿滿地說。
“哎，不錯，你們這個創意好。我同意。時間、地點定了沒？”侯順對政治處的工作思路很滿意。
“經過與幾對新人反覆溝通，確定的日期是元月八日，這個日子不錯，正好是少數民族的開齋節。地點，就放在團大禮堂。”劉天來想得很周全。
“好好，就按你們的計劃辦，到時團領導全部參加。”侯順得知五對新人結婚，這個喜氣可得去沾一沾。
……
陳默到A師醫院報到之後才知道，協理員原來是一個政工幹部的崗位，協助醫院院長抓好所屬人員的思想政治工作。
軍隊醫院的中心任務是為官兵提供醫療服務，平時大量時間都是接待病號，還要抽出時間安排野戰衛生訓練，留給政治工作的時間並不多。
陳默的工作相當輕鬆，基本上無事可做。也許是上天有意安排吧，他可以天天見到劉翠了。他希望幫助劉翠從抑鬱症中解脫出來。
陳默在醫療站工作，經常去劉翠的房間陪她聊天。聊一聊新聞寫作，聊一聊抗震救災，聊一聊國際大事，兩人有很多可供交流的話題。
生活上，陳默對劉翠格外關心，他時不時會買些水果送過去，有時還會帶劉翠上街去逛商場。這些事情都是協理員應該做的，名正言順。
在陳默內心深處，他決心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喚醒劉翠那顆被病魔包圍着的純潔而善良的心。
當語言無法打動人心的時候，陳默拿出自己更擅長的文字。
他開始給劉翠寫信，不談主義，不談理想，只談生活和感情。
他把自己這些年的心路歷程一一回放，讓它變成文字，變成可以看得見的記憶。
每次寫完信，封好信封，陳默都是親自交到劉翠手中。
收到信的劉翠，既不興奮，也不拒絕。
陳默已經寫了八封信了，可是劉翠連一封都沒打開，更不要說回信了。
陳默去看望她，她也不掩飾，信就放在桌子上，擺得整整齊齊，卻不開封。
難道這就是報應？不管劉翠看不看那些信，陳默都要堅持寫下去，而且用心寫下去，他相信遲早有一天劉翠能感覺到。也許，這就是一種償債吧。有一句話說的對，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
陳默平時除了去找劉翠聊天，就在自己房間內看書，他讀的最多的是法律書籍。
據說，“依法治國”的原則要明確寫進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陳默相信，“依法治軍”也一定會成為軍隊的共識。
日子就在這樣平平淡淡中一天天過去，一個舊的世紀即將結束，一個新的世紀馬上到來。
（下一章：《正午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