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從母親那裏得知東遠航生病住院的消息后,東子風放下工作獨自來到醫院。他對醫院的環境早已輕車熟路,很快就找到了父親住的病房。
房間裏有三個床位,東遠航的病床在最裏面,靠近窗戶,現在已是冬季,外面寒風刺骨,房間裏卻是溫暖如春。東子風輕輕的靠近病床,躺在床上的父親早已沒了往日的精氣神,一副病態,圓潤的臉頰已經凸顯出顴骨,他微微移開視線。
東遠航聽見輕微的腳步聲在床邊戛然而止,微微睜開眼睛。連續一個月的化療讓他遭受着生平最刻骨銘心的疼痛,他現在已是行將就木之人,只是對人世有着諸多留戀。
“爸,你怎麼樣了?”東子風的聲音微微發顫,難以接受眼前的事實。
“東子?你怎麼來了?”東遠航支撐着身子坐起來,東子風連忙將枕頭放在他身後。他不願讓兒子看到這副病態,所以才讓前妻一直瞞着,沒想到到底還是讓兒子知道了。
“今天剛吃過葯,現在好多了。”東遠航勉強擠出一抹微笑,殊不知在東子風的眼裏,卻是讓他感受到一陣心酸,他的眼眶微微發紅,似乎要流出眼淚。
“爸,對不起……”東子風緊緊握住父親佈滿老繭的手,悔恨和心痛在內心交織。
“東子,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你也不要難過了。”東遠航欲要擦拭兒子臉上的眼淚,卻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他從脖子上取下兩把鑰匙,慎重其事的交到兒子手裏,“這是我房間的鑰匙,你打開桌子下面的第一個抽屜,裏面有一個黑色的鐵皮盒子,你幫我把那個盒子拿來。”
東子風沒有遲疑,給父親倒了一杯水后就坐出租車趕往父親租的房子。
與此同時,王敏晴接到前夫的電話,連忙開車前往小白楊康復學院,將東雅靜接出來前往東遠航所在的醫院。
自從她再婚後,便和東遠航的聯繫斷了,只是偶爾她會去小白楊康復學院看望東雅靜。沒想到最近第一次接聽到前夫的電話,卻被告知他得了肝癌,可能這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一路上,東雅靜安安靜靜的坐在副駕駛,瞥見王敏晴凝重的神色,她似乎意識到將有不好的事情發生。過了十分鐘,雅靜撇過臉,純真的看向王敏晴,“阿姨,我爸爸怎麼好幾天都沒來看我?他是不是不要雅靜了?”
“雅靜,我們現在就去見他,好不好?”
“嗯,我給爸爸帶了雅靜做的餅乾。”東雅靜摸了摸放在腿上的包包,裏面裝着她這周上烹飪課做的小餅乾,她一直沒捨得吃,想着專門留給父親。
兩個月前,東遠航帶着女兒去了墓園,把周曉去世的消息告訴了她,雖然女兒當時難以接受,但她看到墓碑上的照片后想起了六年前發生的那件事。自那以後,雅靜再也沒有喊過王敏晴“媽媽”。
在小白楊康復學院的治療確實有了效果,東雅靜對光線的恐懼也越來越低弱,對陌生人的畏懼也減弱了不少,這讓東遠航很是欣慰。思付良久,東遠航終於同意讓女兒加入國內有名的殘疾人樂團,在他身體狀況良好的時間內,他已經為女兒準備齊全相關手續,這些資料被他放在桌子下面的第一個抽屜里。
王敏晴帶着雅靜進入前夫的病房,東雅靜一下子飛奔到父親床前,依偎在父親懷裏,奶聲奶氣的說:“爸爸,雅靜好想你啊!”
東遠航感激的看了眼前妻,摸摸女兒柔順的長發,滿含愛意,“雅靜,你先出去玩會,我和你阿姨有話要說,一會再來找爸爸,好不好?”
縱然捨不得離開父親身邊,雅靜還是乖巧的走開了,等病房房門關上,東遠航歉疚的看向王敏晴。
“敏晴,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就是你,這就是我的報應,也是我該受的,只是留下雅靜,我不放心。”東遠航勉力坐在床邊,準備下床。
王敏晴不言語,她早就不恨他了。
“噗通!”東遠航對着她下跪,將頭埋在地上,哭着懇求道:“敏晴,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希望你能將雅靜當做女兒對待,請將她撫養長大,這份恩情,我下一世做牛做馬來報答你!”
“你快起來吧,這裏還有外人在呢?”王敏晴不知所措,攙扶着他起身,“你先好好養病,這些事情我們坐下慢慢談,你這樣讓我多麼為難吶!”
“敏晴,我知道這樣做對你不公平,但是你是我唯一可以將雅靜託付的人,對不起……”整個病房裏充斥着東遠航的哭聲,正在靜養的其他兩位病人紛紛醒過來,看着這一幕。
“你先起來,這樣……”話還未說完,東子風氣喘吁吁的推門進入,兩位病人的目光全部移到他身上。
“爸,你這是做什麼?”東子風和母親一起將父親攙扶起來,床上正放着那個黑色的鐵皮盒子。
東子風並未將這個盒子打開,找到之後,他連忙打車朝醫院趕過來,也未在路上耽誤時間。
東遠航準備打開鐵皮盒子,奈何他搗鼓了半天,盒子依舊紋絲不動。東子風看到這一幕,拿過盒子打開后交到父親手裏,瞥見了他胳膊上留下的針眼。
只見盒子裏有四五張照片和十幾張紙質文件,還有三張銀行卡和一個存摺。東遠航將這些東西全部交到王敏晴手裏,懇求道:“這些是我畢生的積蓄,敏晴,你可一定要幫幫我,雅靜這丫頭太可憐了,她好不容易走出來,我真不忍心她真的變成孤身一人吶!”一邊說著,一邊低聲哭泣。
“好!我答應你,替你照顧那個丫頭!”王敏晴也含着淚水,信誓旦旦的看向他。
“敏晴,謝謝你!”東遠航喜極而泣的立刻抓住王敏晴的右手,“你的恩情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雅靜就拜託你了!”
東子風從他們之間的談話猜出大概的意思,原來這是東遠航在向他們交代後事。
王敏晴掃了眼憔悴的東遠航,拉著兒子出去,“我去喊雅靜過來!”
他們母子倆坐在走廊上的長椅上,東子風悄悄的握住母親的手,“媽,謝謝你願意收留雅靜。”
“傻兒子,這麼多年你我相依為命的走過來,就算他不說,我也不忍心將雅靜交給陌生人來照顧,她畢竟是你的妹妹呀!”王敏晴慈愛的拍拍兒子的肩膀,對待東雅靜時,她總是不敢真誠的面對這份感情,即使明知她的母親周曉拆散了她原本的家庭,對這個患有智力障礙的孩子還是充滿了憐愛。
活到這一把年紀,她也終於明白,這世上的痛苦無窮無盡,不論是來自於自己,還是來自於他人,痛苦的程度或輕或重,都是要自己受的,我們這一生何其短暫,為何要將有限的生命白白的浪費在無窮無盡的痛苦之上?
她不是聖人,也沒有寬廣的心胸,她只想痛痛快快的做個無愧於良心的普通人。
當天晚上,東子風獨自一人守在病房裏,護工阿姨將東遠航安頓好后也離開了。半夜,他被響亮的機械轟鳴聲吵醒,東遠航已經永遠醒不過來了。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外面,直到醫生下了死亡通知書。
東遠航的葬禮既冷清而簡單,前來弔唁的人寥寥無幾,東子風和母親商量后決定將東遠航的墓地選定在周曉的旁邊。東雅靜不哭不鬧,安安靜靜的跪在東遠航的墓碑前,仔細擦拭上面的灰塵。
新的一年在所有人的期許中姍姍來遲,新年的第一場雪緩緩落下,將所有人的愁緒掩埋。徵得蘇政謙的同意后,王敏晴才將雅靜接到他們的新家住下。東子風和午夏的婚事也終於定下了,婚期定於今年的十月九日,正是碩果累累的好時光。
除夕夜的煙花綻放時,東子風站在陽台上眺望遠方,眼前出現了許多星點亮光,在漆黑的夜空中一閃而逝,翹首以盼的心上之人容貌在煙花的亮光中浮現,他興奮的按下快門,只留下五彩絢爛的煙花剪影。
這時,手機里收到一條消息,是午夏發過來的一張煙花照片,照片就是隨手拍下,並沒有任何技巧,他卻是無比珍貴這張照片。
“今晚的煙花真漂亮啊!”他將剛拍下的照片發送給午夏,“你也在看煙花?”
“是的,可我一看到這些絢爛的煙花,就會想起你來。”新的消息立刻出現的屏幕上。
“我也想……”還沒把字打完,東雅靜跑過來,奶奶聲奶氣的抱住他,“哥哥,雅靜想吃糖,阿姨把它放的太高了,我夠不着。”一邊說著,一邊還要把他往房間裏拉。
“好好,你這就給你去拿。”他很快打完字,被雅靜拉着走到牆櫃跟前。
“那個就是了,哥哥,快幫我取下來。”東雅靜催促道。
王敏晴從廚房走過來,客廳的電視裏正播放着春節聯歡晚會,她嗔怪的看了眼兒子,“馬上就要吃年夜飯了,為了防止她亂吃東西,我才特意放上去了。”轉頭她看向雅靜,溫柔的拉住她的胳膊,“雅靜乖,一會你愛吃的小龍蝦就好了,我們留着肚子吃小龍蝦,好不好?”
雅靜鬆開緊緊抓着的水果糖袋子,“阿姨,雅靜要吃小龍蝦,不吃糖了。”說完就乖巧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畫畫去了。
“哈哈,雅靜可比你小時候乖巧多了。”王敏晴笑着瞧了瞧兒子,“愣在這裏做什麼?還不快去廚房幫忙?”
蘇政謙正在廚房做菜,王敏晴打下手,東子風將手機放下來,挽起袖子在水池裏洗了手,“叔叔,我來幫你。”
蘇政謙笑着看了眼凌亂的廚房,將半個西瓜遞給他,“你來切西瓜吧。”
他剛拿過刀具,蘇政謙搖了搖頭,才想起他無法識別顏色,“還是我來,你來切土豆。”
突然想起那天午夏母親給他送來的那一盤西瓜,他站在一旁看蘇政謙熟練的切西瓜,這時他才反應過來當時午夏略顯遲疑的眼神是什麼意思,不由的雙頰湧起一陣紅暈。
吃過年夜飯和午夏視頻的時候,他提起這件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無法分辨顏色?”
午夏沉默半響,認真的點頭,“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那個時候我在廣場上看到你正要過馬路,那天路上行人較少,我站在距離你不到三米的地方見你遲遲不走行人路,直到下一個綠燈亮起,一個男孩走上行人路的時候,你才過去。還有一次就是你錯把辣椒醬當成了番茄醬,我當時就懷疑你是紅綠色盲,沒想到你比我想的還要嚴重。”
“午夏,我的世界因你而染上了色彩。”
“好名字,我還正在為起書名而煩惱,‘終歸染上’這個名字真好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