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人質
“什麼?!容傾月的孩子?!”葉皇后瞪圓雙目,雲韶頷首,“是。”
葉皇后呆上片刻,哈哈大笑,她揮舞雙手,塗著豆蔻的指尖亂抓,“報應、真是報應啊!他居然是那個賤人的兒子,難怪,我總覺得他身上有那賤人影子,居然、居然真是!哈哈哈哈,報應!”她狀若癲狂,雲韶靜靜瞧着,目中平靜。
葉皇后突然道:“對,對,他是皇上的孩子,那鈺兒是他弟弟,他不能殺他!不能!”
“是嗎?那長孫鉞呢?”
長孫鈺殺他四哥的時候,可沒有半分猶豫。
葉皇后頹然坐倒,凄厲的哭聲像鋼針,一下下扎着人的心。
雲韶閉了閉眼,道:“娘娘,您的衣食起居一切照舊,不會有變化,剩下的,我會安排宮人去做。”這也算她對她的報答吧。
轉身,走到殿門口,葉皇后叫道:“等等!”
雲韶回身,看見皇后冰冷的目光,卻將那瓶生肌玉露膏遞出:“拿去。”
雲韶微怔,下一瞬後頸一痛,軟軟昏倒。
“丫頭……”熟悉的呼喚聲,可惜沒有聽見。
罩着銀面的男人摟住她,指尖拂面,疼愛憐惜。
葉皇后冷冷道:“我按你的要求做了,你答應我的呢,要救出鈺兒。”
“是嗎?”銀面男勾唇,從懷裏摸出個東西,丟過去。
葉皇後接住,一看,尖叫。
那東西滾落在地上,是一截小拇指,戴着翡翠扳指,沾滿了血。
“鈺……鈺兒……鈺兒!!!”葉皇后崩潰大叫,看向銀面男人眼神充滿仇恨,男人走過去,踩住她去撿的手背,輕輕碾磨,“放心,你的鈺兒,我會一件、一件的還給你。”
低冷的音色充滿磁性,在耳邊輕飄飄的說著,激起陣陣顫慄。
葉皇后絕望地揚起頭,嘴唇哆嗦着,用盡全身力氣吼出:“雲深,你這個魔鬼、魔鬼!”
雲深咧嘴:“不。”
“魔鬼見到我,也得逃跑。”
紫宸殿中,王德海宣旨的聲音停下,殿中響起細碎的低呼,多是震驚、不敢置信,但當王德海捧出玉璽,親自交到容倦手上,大臣們只得拜下,口稱見駕。
魏嚴是長孫鉞的老丈人,長孫鉞倒下,他立刻投靠容倦。
本是想替四皇子復仇,沒想得遇名主。
率先拜倒:“老臣魏嚴,拜見鈞殿下!”
長孫鈞,容妃之子,端緒帝的親生骨血。
這一點在方才宣讀時驚起滔天浪花,一眾大臣眼看左相拜倒,也跟着跪下。
這一跪,等同於認主。
容倦接過玉璽,漠然掃視群臣。
新君,登位,這一天他謀劃了那麼久,終於到了……可為什麼,還少了什麼?
視線逡巡,心口忽然湧上不安。
他三步並兩的走下台階,匆匆往外,王德海喚道:“鈞殿下、鈞殿下!”端緒帝退位詔書已下,馬上就可舉行登基大典,容倦這個時候出去幹什麼?
大臣們紛紛讓開路,目送新君走出殿外,這時,一個小太監急忙奔來。
“王爺、不好啦,冷宮起火,王妃娘娘不見了!”
*
痛。
雲韶醒來哼哼兩聲,後頸像是幾百年沒這麼痛過,她一邊揉着,一邊回憶方才。
剛剛明明在冷宮……然後葉皇后……
神智驟清,立刻打量起周圍,這是間偏僻的屋所,佈設卻很精緻,沉木八仙桌,東海夜明珠,無不彰顯主人的奢華。屋子裏點着香,這味道很熟悉,是她最喜歡的檀蕪香,左面牆壁上掛着一幅畫,畫上是名女子,鮫綃織珠衫,手握一株牡丹,驚艷四座……最關鍵的是,她的容貌,和雲韶,極似。
“醒了?”
熟悉的聲音鑽進耳里,雲韶不可置信回頭,看着簾後走出的人。
“哥……哥哥”
她叫出聲的同時,忍不住撲過去,雲深含笑接住她,任這小丫頭撞上胸口,狠狠攥緊衣襟低喚,“大哥!你沒死、你沒死!”聲音里的喜悅那樣真實,雲韶揚起臉,淚珠斷線似的往下掉,她歡喜地什麼都忘了,雲深抬手擦掉她的眼淚,輕輕點頭:“嗯,我沒死。”
雲韶哭得一塌糊塗,刑部大獄門口,她絕望地快要死了,那時候的死灰麻木,真是想起就覺得可怕。
她貼在雲深胸口,泣不成聲,雲深便和兒時一樣,輕拍後背安哄。
一切彷彿回到當年,什麼也沒變。
等她情緒稍微平復,雲深牽她坐到床邊,雲韶抹抹淚,這才有些不好意思道:“哥,這是怎麼回事,那天我明明看見你……”
“看見我墜入水裏?”雲深揉揉她發頂,“傻丫頭,障眼法而已,我安排了人,在水底接應。”
“哦!”雲韶孺慕道,“大哥果然厲害。”
“對了哥,你沒事,為什麼不早說,害得我以為你死了,傷心了好久!”聲音有點小埋怨,雲深眼裏掠過疼惜,“對不起,丫頭,我有些事,不得不離開處理。”
“沒有啦,我只是覺得這樣太嚇人了,哥,你必須答應我,以後再也別這樣了。”雲韶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是我最重要的親人,如果連你都離開了,那我、我就沒有親人了。”
烏黑的眼睛閃爍晶瑩,無比認真的說畢,雲深心頭微疼,一把抱住小妹。
“不會再有下次,丫頭,哥答應你,永遠不會了。”
雲韶悶悶應了聲,大哥沒死,這一點的喜悅掩蓋了所有,她忘了問雲深為什麼會在冷宮出現,又為什麼打暈她,一切的疑點在親情面前蕩然無存,她貪戀地擁着哥哥臂彎,眼睛不自覺瞄到那幅畫,問道:“哥,那畫是你的嗎?”
雲深隨之望去,目光深沉地頷首。
雲韶又道:“畫的真好,就是、有些不像。”
“不像?”
“嗯,太溫柔了些,要是阿倦肯定畫得更張揚、更明艷。”不知想到什麼,她歪歪腦袋,露出一抹甜笑。
雲深皺皺眉,道:“不是你。”
“啊?”雲韶張唇,“不是我嗎?可是、那五官很像呀……”
雲深牽牽嘴角,冰冷線條難得柔軟下來:“是娘。”
“母親?”雲韶愣愣。
她和雲深的生母,楚塵,很早就辭別人世。對這位娘,她一直沒什麼印象,除了名字以外,她就是個謎,從哪來、家中什麼人、甚至生辰幾何都不知道。雲天崢對此諱莫如深,侯府上下也從來不提。但即使如此,雲韶兄妹仍然敬愛她。
“這是……娘嗎?”雲韶走過去,不由伸指,撫上畫中人。
雲深點頭:“很美,對吧。”
雲韶跟着點頭,孺慕之思從眼裏釋放,亮晶晶的,似乎有光。
她揉揉泛酸的鼻頭:“哥,娘到底是哪裏人,家在何方,家裏有什麼人,你知道嗎?”
平南侯府是個失敗的家,軟弱愚忠的父親,冷血無情的祖母,還有那些糟心的庶妹,她沒有半點家的感覺。所以不由自主的,開始期待另外的親人,比如母親這一方。
雲深聽到她這麼問,目光瞬間冰寒:“沒有。”
“沒有什麼?沒有家人,還是沒查到?”
雲深低目,冷寂的眸底有火光跳躍:“沒有家人,全都死了。”
“什麼?!”雲韶驚呼,看大哥臉上殊無玩笑的意味,正想問,突然,雲深狠狠抓住她肩膀。
力道很大,手指彷彿要陷下去般,雲深凝視她,字字道:“丫頭,我若告訴你,我們不姓雲,你信嗎?”
雲韶吃痛,咬着唇點頭。
雲深目光更是凌厲,又問:“我若說,當今皇室,是我們的仇人,你信嗎?”
雲韶一怔,獃獃望着他。
雲深陰鷙的眸底充滿暴戾,掐着她的肩,生生聽她低呼出聲,仍不鬆手:“我們娘不叫楚塵,她不姓楚,她的真正身份是前朝的初塵公主!當年容山河率兵攻打京城,娘逃出皇宮,遇到了當時的前鋒雲天崢,她一個孤弱女子,只能委身雲天崢,來逃避長孫家的追殺。你知道嗎,你和我,都是前朝遺孤,長孫武、容山河、葉泰,這些人都是謀我家國的逆賊,都是我們不共戴天的仇人!”
雲韶徹底呆傻了。
大哥在說什麼,她們是前朝的人?端緒帝、容大將軍……推翻的是她母親的朝國?他們是她的仇人?
素來聰穎的大腦有些轉不過彎,雲韶僵硬笑了下,道:“哥,你別開玩笑了……我們怎麼可能是前朝的皇嗣……”
砰得聲。
雲深一掌拍在桌上。
“我沒開玩笑!”他的眼神冷酷極了,如冰水裏浸泡過,“韶兒,你好好想想吧,娘為何從沒提過母家,雲天崢為何對娘的來歷諱莫如深——因為他知道,娘是在亂軍中發現的,他也怕會和前朝有牽連,所以三緘其口!你若還不信,就看着我的眼睛,看着!”
雲韶被迫抬起頭,對上兄長的眼眸。
劍眉之下,星目如霜,突然,一道淡淡金輝閃過,接着,湧現赤金的光芒,那樣耀眼,充滿帝王之勢。
雲韶心一緊,下意識開口:“黃金瞳!”
那在夢裏無數次出現的場景,竟變成現實!
大哥的眼睛,真的泛起了金輝!
她不敢置信地連退幾步,搖頭,滿心震驚,難以成言。
黃金瞳,是前朝皇族象徵,大哥真的是前朝皇嗣,她也是前朝的公主……天,這怎麼可能!?
雲深看着小妹驚愕難言的面孔,心中浮起莫辨的複雜。
他知道,說出真相這天,她會很難接受。
可再難,也必須面對。
因為他已經等了太久,而小妹,有意無意,也已經破壞了他的計劃太多回。
他必須告訴她,必須讓她站到他這邊!雲深隱隱有些不詳的感覺,因為容倦,韶兒似乎離他遠了,若再放任,她也許真的會為那男人,放棄家國。
“不……這……哥,讓我一個人靜靜……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雲韶抱着頭,痛苦呢喃。
雲深咬牙,點頭。
“好,半刻鐘。”他狠下心,“我只給你半刻鐘,丫頭,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沒有時間讓你猶豫。”
砰。
大門閉合,屋子裏的光線暗下來,雲韶靠着木柱緩緩滑到,大腦一片空白。
她是前朝公主,哥哥是前朝皇子,他們和長孫家、容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這、一切就像戲劇般可笑。
她想起幾次夢魘,長孫鈺指着大哥說“逆賊”,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天哪,她該怎麼辦?
痛苦的捂住臉,忽地發現右頰上的傷疤淡了許多。
她跌跌撞撞跑到鏡子前,一看,果然,那道傷痕淡了,應該是生肌玉露膏發揮藥效。冷宮,葉皇后,大哥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裏,他又在謀划什麼?
扭頭,牆壁上,初塵公主的畫像栩栩如生。
她痛苦地遮住眼,娘,我該怎麼做?
屋外,一門之隔。
雲深皺眉站了良久,風吹落海棠,花葉滿肩,他沉默地佇立着,宛如一尊雕塑。
“主人!”一身黑色兜帽的男人快步入內,“情況有變,衛肅營、南衙禁軍先後投降,九皇子黨羽一律肅清,如今皇城內外由容倦——不,長孫鈞掌權,並無絲毫動亂。”說到此,不由唾棄,“都是長孫鈺太廢物,手握葉泰、謝風泉兩張好牌,也能打得稀爛。如今局面穩控,我們的計劃很難實施……”
雲深沒有意外,對長孫鈺,他原就沒抱多少希望。
與其說長孫鈺廢物,倒不如說容倦厲害,畢竟誰能想到他是端緒帝的兒子,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把自己推上皇位,呵,到底是小覷了他。
嘴邊勾起冷笑,雲深看了眼邊兒上:“那麼,依軍師之見,如何是好。”
男人掀開兜帽,露出蒼白瘦削的臉,若是雲韶看見,定能認出這就是飛雲盟的軍師,吳仁。
吳仁,無人。
便連名字,都是假的。
他處心積慮潛入飛雲盟,拉攏江湖勢力,就是為復國作準備。
吳仁緩緩屈膝,跪地:“主人,屬下有一策,可不費吹灰之力成事。但,需大小姐相助。”
雲深瞳孔微縮,不出聲。
吳仁感覺到氣壓驟降,仍頂住壓力道:“如今京城穩定,長孫鈺的叛亂沒有帶來實質損害,京中防禦力量未有減弱,貿然動手,只會以卵擊石。但我們有大小姐在,她是容倦最重視的人,我們以她為人質,逼容倦寫下退位詔書,便能兵不血刃復國!”
“以她為人質?”雲深嗓音低沉地可怕,“你是說,讓我用自己的妹妹,換取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