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討公道
青荷拿着干帕子替她擦額,急道:“小姐,您魘着了!奴婢叫了您好多聲您都不應。”
“是嗎?”她想坐起來,發現身子確實僵得很。
這大概就是民間所傳的鬼壓床了,可是想到剛才夢境,尤其那最後一句話,又是一陣心悸。
因為那話很耳熟,正是前兩次的夢裏,大哥說過的話。
“小姐,您在想什麼?還是不舒服的話請溫太醫過來瞧瞧吧?”青荷擔憂道。
雲韶沖她搖搖腦袋,坐起身問:“什麼時候了。”
“剛過辰時。”
“哦……”
金菊從外面進來:“小姐,墨白管家在院子外,說要見小姐。”
“嗯?”雲韶道,“他有什麼事。”
金菊搖頭:“奴婢不知,墨白管家領着好些人來,現在都在外面侯着。”
“那就洗漱吧。”
雲韶閉了閉眼,將夢境中的事統統拋開。
無論如何,那都是上一輩子的事了,她雖死了,大哥卻替她報了仇,長孫鈺和那庶妹沒得好下場,這就夠了。
換好衣裳出來,墨白領着十幾個管家婆子站在那兒,見了她齊齊躬身:“王妃娘娘。”
雲韶淡淡道:“平身吧。”
“多謝王妃娘娘。”
眾人站直身,墨白踏前道:“王妃,這些都是府上管事,王爺說從今以後受您轄派,所以屬下帶他們來見見您。”他退後一步,朗聲道,“你們有什麼本事、分管哪院哪口,都與王妃如實稟上。”
“是!”第一個管事道,“奴才阿甲,擅管人事。”
第二個接道:“奴才阿乙,擅騎術,管馬場遷移等。”
“奴才阿丙,柴米油鹽醬醋茶皆從奴才這口進,管灶廚。”
“奴才阿丁,擅織造,衣物紡料是奴才負責。”
“奴才……”
雲韶聽他們一個個的講下去,這端王府的奴才真不少,有專門管吃的、專門管喝的、專門調派車輛的,甚至物資都有專人進購,除了賬簿由墨白親自掌控,餘下的全部交由管事,分工明確,條陳清晰,令人驚嘆。
雲韶見過人,又由墨白領着去了賬房。
墨白解釋那裏一共三把鑰匙,他和王爺各有一把,餘下那一把便交給雲韶。
青荷在旁邊聽得喜上眉梢,王爺這般就是要把后宅大權交給小姐了,看來他沒記昨夜的仇。
“你們在外面等着。”雲韶吩咐完和墨白進去,隨手翻了本賬簿,漫不經心道:“這王府一年千萬兩的進項,光靠田地鋪子只怕不行吧。”
墨白一驚,原還有些小覷這位王妃的心思瞬間收斂了,恭恭敬敬道:“王妃慧眼如炬,府上不止經營田宅地鋪,還有些額外進項。請看這邊。”
他又遞上去一本簿子,簿面用硃筆標註了下。
雲韶翻開一頁,目光頓凝:“賭場?”
墨白垂首不語。
她接着快速翻看,一本閱畢,呼吸都凝重了。
不止賭場,還有勾欄院、地下錢莊等暴利行業,都有涉足。只是做得很隱蔽,每筆賬都通過倒洗方式換成正規進項。光看賬面,看不出半點差錯。
雲韶看了眼墨白,墨白躬壓着身,甚是謙恭。
“你……”她知道眼前這個人是容倦心腹,輕咬唇角,問道,“他身邊除了你和止水,還有什麼人。”
墨白早得了公子吩咐,聞言如實道:“回王妃,公子身邊近衛一共四人。除我和止水外,還有赤衣與驚蟄。我司管家之職於明處,赤衣率暗衛隱匿聽公子差遣,止水武藝高強護公子安危,驚蟄才華蓋世為公子出謀劃策,只是如今驚蟄被公子派出,並不在府上。”
雲韶聽得暗暗心驚。
墨白、赤衣,止水、驚蟄。
一明一暗,一武一文。
容倦身邊收羅這樣多的高手,又將王府轄派分列得如此清晰,他的能力,實在可怕。
這時,一個下人在外面急聲道:“墨白管家!墨白管家!”
墨白臉一沉,不悅地出去道:“慌什麼,王妃在此,怎容你如此沒有規矩。”
那下人趕忙跪下來,仍滿面急色:“是是,奴才知罪。可那大門口,還請王妃和墨白管家快去看看!”
雲韶和墨白對視一眼,均察覺出有事發生。
“王妃?”
“走吧,去看看。”
雲韶率先過去,剛過前廳,便聽到一陣哭聲震天,她微微蹙眉,加快腳步走出去。大門前,一支人馬抬着頂軟轎在那兒,敲鑼打鼓,哭聲不斷,周圍聚了不少人,看熱鬧的有之、好奇的有之,許多路人紛紛駐足,竟圍了一大圈。
她走上去,馬上有下人低聲回稟:“王妃,是張家人……”
張家?
雲韶凝目看去,那軟轎上癱着個人,面色慘白,兩眼緊閉,身下某處空蕩蕩的,不是張勁還能是誰。
他旁邊趴着個中年婦人,抹着帕子哭嚎:“我的兒啊!你被端王府害得好慘吶!”
雲韶猜這應該是張勁的母親,心想怕不是瘋了吧,張勁被容倦閹了那地方,他們家不想着救人,反而抬他來尋麻煩,這腦子怎麼長得?
雲韶深吸口氣,正要開口。
那張母突然衝上來指着她道:“你這個狠毒的女人!是你!你讓你相公閹了我兒,斷了我們張家的香火,你好狠毒啊!”她說著又趴在兒子身上痛哭,“兒啊!你這是要娘的命啊!就讓娘隨你去了,讓老天給咱們娘倆做主吧!”
她一副要死要活的樣,雲韶額角直抽。
周圍那些看客議論紛紛,人心偏向弱者,再加上雲韶這一看就是高門大戶,頓時對張家生出同情,紛紛指摘雲韶不是。
墨白聽不過耳要反駁,雲韶制止了他,慢悠悠道:“張夫人,你這做派,是來討公道的?”
張母大聲道:“是又怎麼樣!你們王府以權壓人,斷了我兒肢體,難道我不能替他討回公道嗎?”
雲韶撫掌笑道:“當然可以,不過你看清了,這是端王府,不是衙門的公堂,你要討公道,是不是走錯地了?”
張母一呆,旋即漲紅臉道:“你、你們——”
有人忍不住道:“以權壓人,哎……”
有讀書人憤憤道:“天子犯法庶民同罪,走,到官府告他們去!”
“這位相公說得是,這位夫人,走吧,去衙門擊鼓!”
……
周圍聲浪一波蓋過一波,張母為難地遲遲未動。
雲韶見這些人聲討夠了,笑道:“怎麼,不敢去?因為你兒子這傷,就是在公堂上落下的?”
這話令在場的一呆,這是什麼意思。
雲韶勾勾嘴角,輕描淡寫掃她眼,眸光瞬間沉冷:“張夫人,無論你打什麼主意,最好立刻收手。否則當今追究下來,就不是你兒子一個人的事。”
張母對上她冰冷透徹的眼神,突地心裏一慌。這女人怎麼會知道呢?昨日,勁兒被送回來,渾身是血,大夫說他以後不能生育是個廢人,他們哭了大半宿,追問緣由后,一大早就讓老爺進宮找皇后。老爺說皇后是他表妹,但傷人的那個是皇帝內侄,都是皇親國戚,恐怕很難處置。所以才想出一招,讓她帶着勁兒到端王府門前哭鬧,把事情宣揚開,老爺說當今皇上最看重民心,只要事情鬧開了,百姓幫他們家說話,皇上才會幫她們。沒想到這點心思,竟然沒逃過這位王妃的眼睛。
雲韶冷笑不語,這點花花腸子怎能瞞得過她?只是張家也太蠢了,這種昏招也想得出來。
她是好意提醒,張母卻以為她是怕了,更尖聲叫道:“你不要以為你們王府權高勢大就能任意妄為!官府做不租了主,我們就請皇上做主!皇上英明神武,絕對會秉公處置!”
“說得好!”
“不畏強權!”
“皇上一定會做主的!”
……
眼瞧人越聚越多,整條大街都快堵塞了,雲韶眉一凝,厲聲喝道:“你滾不滾?”
張母被喝得發抖,強梗着脖子道:“不走!你們不還我兒一個公道,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這兒!”
“好,我成全你。”雲韶喚道,“墨白。”
“屬下在。”
“拿人。”雲韶說得很果斷,墨白愣了一愣,看着群情洶湧的圍觀人眾,猶豫道,“王妃,這隻怕不好吧?”這種情形下抓人,會引起公憤的!
然而雲韶冷道:“你沒聽清我的話嗎?”
她聲冷如冰,沉凝的眸子裏有冰霜飛掠,墨白沒由來一寒,隱隱覺得這時的王妃與公子甚似。
他咬牙,揮手,王府侍衛頃刻湧出。
場面立時混亂,那張母咿呀哇的大叫着,連帶張家下人一併拿入府中。
那些看客們雖個個義憤填膺,卻沒誰敢真的插手。
片刻功夫,端王府門前一空,朱漆大門重重關閉,那書生氣得發抖,直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還有沒有王法了!”
府內。
墨白問雲韶:“王妃,這些人怎麼處置。”
“先關起來,”雲韶邊說邊快步入屋,“備馬車,我要進宮。”
皇宮正殿,端緒帝面沉如水,看着底下跪倒一片的朝臣,手裏捏着今天御史呈上來的奏摺,默然不語。
他不說話,那御史便大着膽子又道:“皇上,端王傷人在先,又藐視公堂,不可不懲啊!”
他身後的御史同僚齊聲附和,端緒帝冷哼一聲,目光落到容倦身上,徐徐開口:“端王,你有什麼話說。”
容倦淡淡揚眉:“無話可說。”
御史們面露喜色,端緒帝眼中惱怒一閃而過。
這時長孫鉞出列,沉聲道:“父皇,兒臣有話說。”
端緒帝睨他一眼:“說。”
長孫鉞道:“父皇,兒臣想問問御史大人們,傷人是不對,那本皇子的側妃也受了傷,大夫說她傷勢嚴重,右臂難保,這該怎麼算呢?”
“這……這……”御史被問得啞口無言,端緒帝眼裏流露一絲滿意。
容倦瞥了眼長孫鉞,什麼傷勢嚴重右臂難保,就公孫揚眉那點傷根本不礙事,他這麼張嘴瞎說,純粹是為了堵御史的嘴。
果然御史不出聲了,長孫鈺悠然道:“四皇兄此言差矣,你的側妃是因為抗法被傷,與端王不同,何況那是廷尉衙門,律法之所在,端王如此行事乃是蔑視律例,如何能相提並論。”
御史忙道:“九殿下說得對!”
長孫鉞瞪他一眼,稟道:“父皇,端王之所以這樣做是事出有因,那張勁——”
容倦打斷道:“行了!本王認罪,勿要多言。”
長孫鉞不解看着他,心裏充滿疑惑,端緒帝微微點頭,眼中流露兩分遺憾。
倦兒果然是個好孩子,深知朕心,這件事也只能先委屈他……
“既然你認罪,那朕就罰你抄默大夏律例十卷,罰銀二萬兩,你可心服?”
公堂上把人命根子剁了才罰兩萬兩?
御史台的齊聲道:“皇上——”
端緒帝揮袖打斷:“朕問得是端王,不是你們!”
容倦垂眼:“心服。”
“好,就這麼辦吧。”端緒帝滿意道。在他而言,抄默律例自有下人幫他做,至於罰的兩萬兩,他轉手就能賞回來,除了名聲有礙外,對容倦沒有影響。這點朝中眾人也看出來了,端緒帝擺明了護短,可誰叫人家是皇帝,自然說什麼是什麼。
只有長孫鉞不明白,這事非要追究也是張勁過錯在先,強搶民女、又對皇子妃王妃心存不軌,真計較起來容倦不需受罰,但他不肯說,父皇也好像不願提,這裏面到底……
“散朝吧,老四、老九,你們跟端王一起隨朕到後殿去。”
後殿。
葉皇后捏着手帕一直往外望,直到一個小太監將朝上的事說了,才如釋重負鬆了口氣。
她知道,這次皇帝又維護了她。
容倦和張勁的衝突,實則是端王府和皇後宮的衝突,張勁是她表侄,出了這樣的事情,她臉上如何掛得住,何況這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前幾年的張勃強迷新科進士的話題還沒淡出人們視野,現在再傳出這麼一遭,損的是皇后賢名,帶累的是皇室名聲,所以皇帝沒有深查究竟,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同樣等着消息的張父霍然起身:“就、就罰兩萬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