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九章 無間道
“咿呀！”
小院的木門被緩緩打開，一隻散發著橘紅色光芒的燈籠從門后探了出來，照亮了門前的台階，燈光微微搖晃着，院門兩側的長着的灌木枝條隨風輕擺，枝條的影子搖曳着，頗為陰森。
提着燈籠的郎掌柜微微躬着身站在台階上，他嘿嘿笑着，神情恭謹地向走出院門的李玄英說道。
“李神醫，請小心腳下！”
“看得見，看得見，掌柜的，用不着……”
李玄英一邊說著，一邊將雙手負在身後，踱着不緊不慢的步子跨過門檻，往前兩步，在院門前的台階上站定后，他回頭對郎掌柜說道：“掌柜的，請止步，無須遠送，李某就此告辭了！”
“若非李神醫，我郎家就此絕後，日後九泉之下郎某也沒臉去見俺郎家的列祖列宗啊，李神醫如此大恩大德，郎某無以為報，就讓郎某送神醫一層吧，那句俗話是怎地說的？送佛送到西啊！”
“幾步路而已，郎掌柜無須如此，只要給李某一盞燈籠便是了！”
李玄英擺了擺手，沉聲說道。
郎掌柜藉著燈籠的光亮偷偷瞧了李玄英一眼，見李玄英並非假意推辭，他也就沒有繼續客氣下去，而是將手中的燈籠遞給李玄英，寒暄了兩句之後，目送李玄英消失在甬道兩側的樹叢之後，他方才回身將門關上。
聽到木門關上的聲音，李玄英停下腳步。
沿着腳下的甬道繼續往前行，經過幾個院落便是落腳的小院，然而，停下步子再次舉步的李玄英卻往右側行去，那裏，有一條小道從林蔭中探了出來與甬道連接，鞋底踏在掃去殘雪未曾掃得乾淨的泥地，發出嚓嚓的聲響。
來到一扇角門前，李玄英抖動手腕，不曉得用了何種手法，手中的燈籠突然為之一暗，燈籠中的燭光就此熄滅。
他在黑暗中站了片刻，悄無聲息地往一側挪了幾步，站在一株枝葉婆娑的槐樹下面，隨後，從他嘴裏發出三聲鳥鳴，兩長一短。接下來，他便平息靜氣、側耳聆聽，不多會，從黑暗中同樣傳來了三聲鳥鳴，兩短一長。
又過了一會，一串腳步聲從黑暗中傳來，由遠至近，黑暗中，一個人影從角門后竄了出來。
人影站在角門旁，弓着腰，一副隨時都可以拔足狂奔的樣子，那人的腦袋微微擺動，似乎在環視四周，不過，他並未瞧見站在樹下的李玄英。由於不曾瞧見其他人，那人的身子往後一縮，便要退回角門后的小院。
“哼！“
李玄英輕哼了一聲。
那人的身子抖了一抖，整個人像是受驚的毒蛇一般蓄勢待發，他擺出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姿勢，壓低了嗓子輕喝了一聲。
“誰？“
“是我……“
李玄英同樣壓低聲音說道。
那人應該熟悉李玄英的聲音，聽到回應之後整個人便鬆了下來，不復先前那般緊張，他向前緊走兩步來到李玄英的身前。走得近了，藉著隔壁小院透過樹木枝葉傳來的依稀的燈光這才看清了那人的臉。那人二十上下，甚是精壯，長着一張表情不太靈動瞧着甚是憨厚的四方臉，正是悅來客棧的店小二盧三。
“大人，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盧三向李玄英彎腰行了個禮，神情恭謹地說道。
站在盧三身前的李玄英姿態很是傲慢，不再像在薛斐身邊那般小心翼翼和謹慎恭謹，他表情嚴峻地擺了擺手，沒等盧三寒暄完便打斷了他的說話。
“進店的時候，我給你遞了個暗號，說是眼下不太方便，讓你不要聯絡我……莫非你不曾瞧見，不然為何要冒着風險當著郎掌柜的面給我發信號……說吧，到底是什麼緊要事情，事情若不緊要，不值得我冒這個險，盧三，你須得當心了……”
“是……”
盧三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他沒有迴避李玄英嚴厲的目光，稍稍向前一步，輕聲說道：“大人，密公來了！”
“密公來了？”
李玄英的面色立刻變了，一絲驚訝從他眼底掠過，他同樣向前一步，有些吃驚地問道：“密公怎會在此？他不是在齊郡嗎？”
沒等盧三回話，李玄英貌似自言自語地說道。
“去年密公和我等在滑台分開，說是要前往齊郡王薄處，看能否借王薄這賊寇的勢力積聚力量，我進山前曾收到他傳來的信息說是進展良好，莫非情況有變？”說到這裏，李玄英方才覺得在手下面前不該說這麼多，他瞄了盧三一眼，輕聲問道：“盧三，難道密公也在滑台？就在這悅來客棧？”
“這個……”
盧三搖了搖頭，說道：“密公的行蹤，小的不知……”
李玄英的面色立刻變得陰沉，雖然夜幕重重，盧三無法看清李玄英臉上的表情，不過，那一剎那他還是能感受到周遭的溫度變得冷了許多，於是，他沒有半點耽擱立刻說道：“前些日子，年關左右，房先生的人來了東郡，他想要拜見先生，那人說是三月左右密公將要前來東郡，望能和李先生見上一面。只是，那時先生已經進山去了……”
說到這裏，盧三長吁一口氣，臉上露出笑容。
“先生進山之後一直杳無音信，小的甚是焦急，本想冒險派人進山與先生取得聯繫，又怕誤了先生大事……萬幸先生近日出現，雖然收到不要聯繫的暗號，然而事關重大，卻是不得不冒險與先生聯繫，好將這訊息傳給先生……雖然有些冒失，卻望先生體諒一二！”
李玄英深吸一口氣，快速說道。
“時間？地點？”
盧三沒有怠慢，同樣加快了語速。
“時間小的不知，那人只是說是三月左右，至於地點小的也不知，那人說是會臨時通知，他只是告訴小的說是密公要參加一個什麼販馬大會，希望在那兒與先生您見上一面，有要事相商……“
“販馬大會？”
李玄英輕輕咦了一聲。
那人所說的販馬大會應該就是自己和薛斐想要參加的那個大會吧？由東郡豪強翟讓主持，販賣的乃是河北馬賊楊公卿從南歸的御營搶來的御馬。既然，密公也要參加此次大會，那麼這大會並非簡單的一買一賣的場所，應該是河南的各地變民豪強匯聚在一起商討大事的場所，馬匹買賣不過是幌子罷了！
“這些日子，李先生會待在悅來客棧吧？”
盧三輕輕問道。
李玄英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李某也是不知，我們一行三人前來滑台，表面上是以我為首，實際上真正主事者另有其人……”
“不會吧？”
盧三笑了笑，在他看來，李玄英的隨從不過是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子罷了！
李玄英冷哼了一聲。
“盧三，你莫要狗眼看人低，你可知道隨我一起的那個薛姓小兒乃是何人？”不等盧三回答，他繼續說了下去：“那人便是瓦崗十八寨的總瓢把子薛斐，就是這廝，僅僅弱冠之年便掃蕩了瓦崗山中的豪強，將所有人都統率在他那面大旗之下，其能力不容小覷，若是能讓其投入密公麾下，取得這東郡一地易如探囊取物……”
“那廝便是薛斐？”
盧三被李玄英的話嚇了一跳，忍不住提高了聲音。要知道盧三乃是蒲山公李密安排在東郡的細作頭領，和李玄英乃是一路，只不過地位比李玄英要低不少。李玄英算是李密帳下的一名特別的策士，除了為李密出謀劃策之外，還擔負著為其招攬各地變民武裝的事宜，瓦崗山中的這些人便是其目標。而盧三隻負責接收上面的指令，上面要他做什麼他便組織手下去做什麼，平時則負責打探消息，收集情報。因為李玄英的指令，他的人最近便着重收集瓦崗山裏的訊息，年前，他收到了不少山裏面的情報，自然曉得薛斐的鼎鼎大名。只是，他難以將瓦崗猛虎這個名號和自己所看到的靦腆少年對上號。
“不錯，那廝就是薛斐……”
李玄英輕聲說道，隨即轉換了話題。
“進山之前，我不是讓你將那童謠交給城中小孩傳唱，那件事做得怎樣了？”
“請先生放心，如今，城中小兒幾乎人人都知曉這曲子，大街小巷都已經傳遍了……”
“可有紕漏？”
盧三猛地擺了擺頭，提高了聲音。
“先生但請放心，小的那些手下做事情還是頗有章法的，皆是化裝成乞丐流民，從不曾在某個坊市停留多久，那些官府的狗腿子皆是無能之輩，決計是找不到半點線索，他們能做的只能是把城中的流民乞丐趕出城外而已……”
“希望如此吧，要知道薛斐已經聽到了這童謠，貌似他對此有些想法……總之，小心為上……”
說到這裏，李玄英猛地收聲。
在黑暗之中，數十步外的某處灌木叢之中隨風傳來了一聲脆響，這聲音嚇得他立刻閉上嘴巴，悄無聲息地往後退了兩步，轉到了大樹之後。與此同時，盧三彎下腰，像一隻耗子竄到了大樹的另一側，隨即俯身在地，憑住了呼吸。
夜色正濃，遠遠地，從牆外的巷子內傳來了幾聲狗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