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憶曾經
楚御聞言臉上笑容一僵,“什麼事記的不真切了?”
“我記得我得到了你的死訊,去了前方,可是後面的事情便記不清楚了。再後來,我便中劍了。所以,我是怎麼死的,這中間出了什麼問題,還有阿爹阿娘,他們現在又在哪裏?”沈顏看着楚御,一字一句的問。
楚御的臉色微微黯淡,他開口,語速緩緩,“我並沒有死,當時戰況激烈,我被拖在了戰場上。敵軍知道你留守在後方,假作信使來報,以我為餌,誘你到戰場上去,目的是為了用你來威脅我。混亂之中,你被誤傷到了。”
“那我阿爹阿娘……”
“對方人多勢眾,我族不抵,族長和夫人……殉族了。”
“弋族自古以來便隱居避世,部落皆選在偏山野林里,即便世局動蕩,也不該到波及到弋族才對。”
“我族輩修習巫蠱之術,雖不近長生,卻也足夠長壽。單這幾百年的壽命,便足以引眾多強權者眼紅了。”
“所以,那一戰是為了靈蠱而起的。”沈顏眼底有深深黯稠色,“我們……敗了?”
“你還有什麼是沒和我說的吧。”沈顏沉着冷靜,幽幽開口。
楚御喉口一噎。
“我都想起來了。”沈顏看着楚御,冷冷的說。
楚御面色一變,“阿顏……”
“是、我、害、死、了、阿、爹、阿、娘。”一字一頓,似難以置信,又字字確鑿。
“並非如此……”
“我親手殺了阿爹。阿爹身殞,阿娘傷心過度選擇自刎。而我亦自戕了。”沈顏像中了魔障一樣,直勾勾的看着楚御,“迎兮,為什麼?我為什麼會對阿爹出手?有一個人,他在阿爹身邊,那個人是誰,為何我記不起他的模樣和姓名?”
“阿顏,答應我,不要再想了好不好。”楚御扳着她的肩,懇求安勸。
“迎兮,我好累。不要讓我猜了,你告訴我好不好?”沈顏看着楚御,懇求道。
“沒有了,已經全都告訴你了。”楚御的目光閃了閃。
“那……我為什麼會對父族出手?”沈顏依然執着於這個事情。
她將所有的事情都記起來了,可失手害了父族的原因,她卻一點都回憶不起來。
“迎兮,告訴我。”沈顏看着他,誠切認真。
楚御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心臟陣陣抽痛。
“那個人是沈祿桉。”不忍再看她這副模樣,楚御開口說出那個名字。
“沈祿桉?那個男人是沈祿桉?”沈顏看着楚御,難以置信的問。
這個名字,她從他口中聽到過一次。
沈祿桉,沈敬德的父親,夏昭開國皇帝。竟然是他!
聽到沈祿桉的名字,沈顏突然安靜了下來。一雙眼,深深沉沉,再沒了波瀾。
“沈祿桉……沈祿桉……”沈顏低聲呢喃,腦袋驀的一痛,腦海中模糊的臉終於清晰。
同時有新的零星碎片浮現,沈顏扶住額頭,眉心緊鎖,撐着眼睛,過電影似的看着那些帶血畫面在眼前閃現。
那些碎裂的記憶拼接在一起,她看到了……
第一幕,沈祿桉來報,說楚御戰死戰場。
下一幕,風聲蕭蕭,她隨沈祿桉來到部落之門。那裏有一道陣門,是阿爹和阿娘結下的用以護佑部落安危的法陣。
“不要開,不要開……”
沈顏在心裏默念,可惜並無濟於事。她眼睜睜的看着記憶中的自己打開了法陣。陣門打開,外面是黑壓壓的鐵甲敵軍。
陣門打開的一瞬間,鐵甲軍衝鋒而來,她立於門前,呆若木雞。
她親眼看着部落族人被斬落馬下,親眼看着滔天大火吞噬掉她的園林。
有人擒住了她,她掙扎,換來的是厲責打罵。她被拖在馬後,看着顛倒天地,感受着後背拖地噬心疼痛。
一直被拖到了戰場上,沈祿桉救下了她。
然後她見到了阿爹阿娘。
阿爹身上負了傷,阿娘臉上濺了血,敵軍在勸阿爹阿娘不要負隅頑抗。弋族已歿,部落已毀,等待他們的只有投降,若投降,便留她一命。
阿爹阿娘誓死不降。
然後她在沈祿桉的驅使下走上了前去,一劍刺穿了阿爹的心臟。
一劍,阿爹死了,阿娘驚了,她也醒了。
沈祿桉在部落已久,他偷學了花家的傀儡術,對她下了術,驅使她殺了阿爹。
阿爹死了,阿娘絕望,抽出他胸口的劍,刺進自己的胸膛。
一把刀,兩條命,一轉眼的功夫,便只剩兩具冰冷的屍體了。
她撲到阿爹阿娘身邊,痛哭不已,直到他們的身體一點點變冷,直到她哭的窒息。然後她拿起那把沾染了阿爹和阿娘的血的劍,刺進了自己的身體裏。
長劍入體,冰冷噬骨,意識消散前,楚御趕來了。再之後的事,她已經知道了。
部落淪陷,阿爹身隕,阿娘自刎,而楚御為了照看她,亦無力統領戰場。本就敵眾我寡,再加上群龍無首,這杖,如何能勝?
“對不起,是我無能,未能護弋族周全。”楚御神色亦黯淡。
弋族敗,夏昭頒皇令:屠。
一個“屠”字,弋族人死了十八萬。
弋族繁衍從來不易,最鼎盛時期,也只才有二十四萬人口。
“我們……敗了……”沈顏僵硬的抬起頭來,看着楚御:“弋族戰敗,是因為……我。”
沈顏的聲音咧咧抖顫,胸膛亦起伏劇烈。她不願意相信那些,可那些記憶卻又那般深刻,深刻的真實。
她忘了那些事,因為愧疚。
唯有愧極才會遺忘。
“不是的,阿顏。”楚御搖頭否認,“是沈祿桉,他欺騙了你,欺騙了族長,他……”
“是我開的門。”沈顏語氣堅決。
“……阿顏。”楚御安慰的喚。
沈顏卻已經徹底沒了理智。
“是因為我打開了陣門,放敵軍進了部落,部落才會淪陷。是因為我,阿爹才會身殞,阿娘才會自盡。還是因為我,你才會將魂血消耗殆盡,弋族才會敗的那麼徹底,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我!!!”
“不,不是的,阿顏,不是你。”楚御出聲安撫,穩着她的情緒,“你只是被沈祿桉騙了,所以才會造成那個局面。”
“是他騙取了你的信任,是他告訴你,我戰死在了疆場上,是他誘導你打開了部落陣門,也是他利用從花家偷學的傀儡術下操控你,你才會誤害了族長,他才是造成今天這個局面的罪魁禍首!”楚御極其勸慰。
他知道回憶起這些對沈顏的打擊有多大。一時接受這麼多信息,她定然受不了。
“阿顏……”
“迎兮,我有些累,我可以睡一會嗎?”沈顏聞聲怔怔抬頭看向楚御,求救似的問,目光躲閃。
她以為自己的心足夠強大,可真想面對這血淋淋的真相,她下意識竟然是想逃……
“可以,當然可以。”
楚御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連連點頭,送她回到房裏。
“迎兮,我阿爹阿娘的靈蠱可還在?”上榻之前,沈顏拉着他的手問,
“對不起……”楚御低聲致歉。
“我知道了。”指甲深深嵌進肉里,沈顏身子微微顫抖,她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上榻,躺下,閉眼。
她躺下了,卻並沒有睡着。
眼前全都是那些染血的畫面,她咬緊牙關,咬肌躍動。
沈祿桉是她救回來的。
是她將滅族仇人帶進了部落,是她為他打開了大門。
她恨啊……
恨自己無用,為族人帶來滅族禍患。更恨自己愚蠢,竟認賊作父這麼長時間。
沈祿桉對弋族出兵是為了長生,屠戮弋族人是怕弋族會興兵復仇。而他真正看中的,其實是阿爹體內靈蠱。
弋族族長體內靈蠱是弋族蠱王,純陽靈蠱,魂血精純,養入體內,活上千年不成問題。
她不用問也能知道,阿爹阿娘體內的靈蠱定然被沈祿桉奪走了。雖然現在的夏昭皇帝是他的兒子,但沈顏確信,沈祿桉一定還活着。
父母之仇,滅族之恨,不共戴天!
沈顏想着,只覺得胸口越發憋悶,漸漸地,沉沉睡下了。
她再醒來時,楚御就坐在她床邊,看着她。
“醒了。”楚御見她醒了,出聲道。
“吃飯了。”楚御指了指一旁蓋着的盆碗,“做了你愛吃的糯米丸子。”
“迎兮,你手下有多少族人?”沈顏冷聲問。
楚御看着她此刻模樣,一顆心越發難安。他不怕她哭,不怕她鬧,就怕她什麼都不說,只默默地自己承擔,就像現在這樣。
她太平靜了,平靜的可怕。
楚御片刻停頓,然後開口答道,“當年一戰我族損失慘重,即便經過了這麼多年休養生息,如今也只有我手下這不足三千人。你知道的,羌族繁衍從來不易。”
“不到三千人……”
沈顏低聲呢喃,她在宮裏那麼久,對夏昭的勢力多少有些了解。三千人,與夏昭國力差的太遠太遠了,即便出兵,也不過蚍蜉撼樹罷了。
“迎兮,我想報仇。”沈顏說,聲音低低。
“我知道,我一直在做準備。”
“夏昭國勢之強,不是我族可比的。”沈顏搖頭,“弋族從來無心問鼎天下,如今亦然。”
“你的意思是……”
“沈祿桉,我只要他的命。”沈顏的眼中有殺機暴漲,“偷來的命,他活的已經夠久了。”
“可是他體內有蠱王和蠱后……”
“那又如何?”沈顏粲然一笑,
“若我記得不錯,阿爹體內王蠱是至陽的火系靈蠱,阿娘體內是至陰的水系冰蠶蠱。我繼承了阿娘的體質,體內也是一隻冰蠶蠱,一隻繼承了阿爹阿娘至陽至**血的冰蠶蠱。”
“沈祿桉是男兒身,他只能養阿爹的焱龍蠱,我與他相剋。”
“不,不要這樣。還有其他辦法的,我們再想其他辦法。”楚御聞言臉色一變,連連搖頭。
“沈祿桉體內養的是蠱王,不會有其他人是他的對手,只有我才可以。而且只需要我就夠了。”
“不,不可以!我不同意!”楚御嚴辭拒絕,“阿顏,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就一點點,我有辦法。”
“你能怎麼做?”沈顏歪頭。
夏昭國勢強勁,他們對付不來。沈祿桉體內養有蠱王,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已經與蠱王匹配很合了,他們也打不過,除了她與他同歸於盡,還能有什麼辦法?
“不,不要這樣。”楚御一臉緊張的看着她,“這百十年來,我不曾坐以待斃。你相信我,等等我好不好,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沒用的,只要有王蠱在,你做的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費。”
“那也不能犧牲你!”楚御情緒激動,低喝一聲,一聲吼出,楚御面色一緊。
“嗯~”一聲悶哼。
“咳……咳咳……”
兩聲劇烈咳嗽,楚御臉色瞬間轉歸,捂着胸口,人一下子萎了下去。
“迎兮,你怎麼了?”沈顏見他這般模樣,臉色一變。
“沒……沒事……”
楚御撐着直起身來,一把掙開她的手,奪門而出,踉蹌而急促的腳步暴露了他的真實狀態。
“迎兮……”
“不要跟過來!!”沈顏剛要跟上去,楚御沉喝一聲,沈顏下意識止了腳步。
等沈顏反應過來再追出去的時候,已經不見了楚御的身影。
“看到楚御去哪了嗎?”沈顏看到在門外站着的莫瑜,急急問道。
“老毛病了,姑娘不必擔心。”莫瑜老實答道。
他家公子每個月都有這麼幾天,他已經見怪不怪了,這次可能是因為沈顏在,公子一時興奮過頭忘了日子,才會在她面前發作。
“老毛病?什麼毛病?”
“這個原則上來說是不能說的。”莫瑜皺了皺眉。
原則上……那就是能說。
沈顏眉頭一擰,“快點告訴我!!”
“哎呀,就是舊傷複發了。”
“什麼傷?誰傷的?什麼時候傷的?傷在哪裏?嚴不嚴重?”
“這傷是送您去異世養魂留下的後遺症,什麼時候傷的、傷在哪裏、嚴不嚴重這些,您自己想吧。”莫瑜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