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佔道經營管理所
()“媽!”鵬起一眼看見媽媽也推着她那輛更加破舊的三輪車跟在一群人後面跑,連車都來不及騎。
幾個穿制服的人像是一下子從地底下冒出來一樣,分別從幾個街口出現,對十幾個小販形成了合圍之勢。
“老杜婆子,別跑了,我們隊長都看見你了!”一個胖得像豬一樣的城管隊員一邊氣喘吁吁地跑着,一邊衝著鵬起的媽媽喊。
這時候,跑在前面的幾個賣鞋墊的、賣煎餅果子的、賣烤腸的小販已經被突然從鵬起身後出現的兩名城管隊員堵住了,而能拐到旁邊兩處巷子裏的巷子口也都被事先埋伏好的城管隊員攔住了,同時,從後面趕過來的幾名城管隊員也漸漸逼近了。面對前有埋伏、後有追擊、中有攔截的形勢,小販們一時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好都無奈地停下了逃竄的腳步。
鵬起看着眼前的一幕,竟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簡直就是一場精心組織的圍殲戰,伏擊人員預先進入指定位置埋伏,攻擊人員突然出現,敵人慌亂中逃入事先設好的口袋,最終被全殲。這一切竟然和軍事理論課上的某起戰例驚人地相似,所不同的只是敵人換成了小販,而軍隊變成了城管。
這時候,杜媽媽也把三輪車停了下來,和圍上來的一群城管隊員吵鬧起來。
“胖孩呀,緊着追大娘,是不是又想吃大娘車上的山葡萄了?”杜媽媽衝著剛奔到跟前,還在大口大口喘氣的胖子說。
“別,別扯那些沒用地,三天前就通知你們去,去交錢,怎麼現在還不去,去交?”胖子彎着腰、扶着粗壯的大腿,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一個月五十也太多了,我們這些做小買賣的一個月也就對付個三頭五百的,勉強能填飽肚子,哪還有那些錢去交給你們呀?”沒等杜媽媽說話,旁邊一位推着輛破自行車,車后坐上馱着一包干豆腐的老大爺愁眉苦臉地說。
“可不是唄!原來都是按天收,出一天攤收一塊錢,這怎麼還一下子改成按月收了呢?再說了,就是一個月也就三十塊錢,怎麼還漲到五十了呢?”一個肥頭大耳,臉上油漬麻花的中年婦女不滿意地說,身前放着一大洗衣盆豬頭肉。
“這事你跟我說不着,有意見你找我們領導提去!”胖子的氣終於喘均呼了,直起腰來急頭白臉地說。
“對,找劉所長說去,反正他也說了不算!”一個推着板車的光着膀子的黑胖子滿不再乎地說,板車上面的木頭案子上放着一角豬肉,黑胖子的右手裏拿着一把錫骨刀不停地在左手裏的一根木棍上竲着。
白胖子看着黑胖子手裏的刀,似乎有些打怵。但嘴裏卻不肯服軟,“你嘴裏放乾淨點!劉所長已經調走了,現在是高所長說了算!”
“劉所長調走了?”小販的隊伍里似乎發出了一片惋惜聲。
“對,現在是高所長說了算!”胖子肯定地說。
“高所長在哪?我們要見他,誰當領導也不能不讓老百姓活呀!”黑胖子說,聽說劉所長調走了,他的語氣一下子也變得不再那麼強硬了。
“我就是高所長。”一個瘦高個的穿制服的中年人說,“你有什麼問題可以問我。”
小販們互相看了一眼,似乎誰也不認識這個又瘦又高的高所長。
“就是我老婆剛才說的,原來出攤都是按天收,一天收一塊錢,這怎麼還一下子改成按月收了呢?再說了,一天一塊,一個月全算上也就三十塊錢,怎麼還漲到五十了呢?”黑胖子說。鵬起這才知道原來他和那個賣豬頭肉的胖女人是一家的,看兩個人的樣子還真般配。
“按省《站道經營管理條例》規定,站道經營的攤位每天接每平方米兩元收取,你看看你們擺的這些東西,哪個不超過一平方米?”高所長指着黑胖子的板車說,“你這個肉案子就有一平方米了,要按實際站道面積算,一天收你五塊都不多!”
“那我這個盆還不到一平方米呢!該怎麼算?”黑胖子的老婆指着面前裝豬頭肉的洗衣盆說。
“你這個盆是不到一平方米,加上你可就超了一平方米了!”高所長說。
“人也算呀?”黑胖子不服地說,“不是說按站道的攤位算嗎?人也不是攤位!”
“人站道就算,懸空不算!夾襠里不算,撂地下也算!不管什麼東西,只要站道了就算!”高所長冷冷地說。
“操…”黑胖子瞅了瞅高所長毫無表情的臉,沒了下文。
“這也太不講理了!”賣干豆腐的老頭兒忍不住說,“都是國家的地,沒聽說過人站地上還得收錢的!還說什麼懸空就不收錢了,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王法?我們是按省政府出台,省人大通過的《佔道經營管理條例》並經過市物價局批准的收費許可來依法收費的,我們收費是在執行‘王法’,你們逃費是在違抗‘王法’!”高所長淡淡地說,“不是說你站在地上就要收費,如果你站在地上不經營攤位,在不影響市容的前提下,就是躺着都沒人管你!”
“你…”老頭兒氣得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還是找他們丁隊長去,丁隊長可不像他們這麼不講理!”杜媽媽突然插話說。
“對,找丁隊長去!”小販們隨聲附和。
“丁前進現在已經不是隊長了,現在的隊長是石為民,按月收費的辦法就是石隊長定的,你們找他也沒用!”站在高所長後面一個帥氣的城管隊員說。
“丁隊長不當隊長了?”小販們交頭接耳地說,“那個人可是個好人呀!”“真可惜了,我前幾天剛給他……”
“趕緊決定,想明天繼續在這裏經營的,現在就交錢,登記,不交錢的,我們明天就開始清理,一律不準再在這裏經營!”高所長嚴厲地說。
“那我們去別的地方呢?”賣豆腐的老頭兒問,他平時騎着自行車哪都去,並不固定在這裏出攤。
“哪都一樣,除非你離開金昌!”高所長說,“你們交了錢之後,我們會給你們發一個臨時站道經營許可,拿着這個許可,你再在馬路市場出攤就沒有人管你了,當然,只限於馬路市場,主街道和廣場等不充許擺攤的地方除外。”
“我們倆是一家的,辦一個許可證行不行?”黑胖子問。
“不行,我們按攤收費。”高所長說。
“那我們就擺一個攤,又賣肉,又賣豬頭肉行不?”黑胖子的老婆頭腦比較靈活,立即想出了這個變通的辦法。
“不行。”高所長冷冷地說。
“就你腦袋好使!”胖城管隊員說,“你這個要行的話,你們都辦一個證得了,總共算一個攤,搞多種經營!”
“交吧。”黑胖子倆口子相互瞅了一眼,黑胖子開口說。
黑胖子老婆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沾滿了油漬的百元鈔票,遞給高所長說:“兩個攤的。”剛才態度最強硬的反而最先屈服了。
“小李子收錢,二朋登記。”高所長安排說。
站在高所長身後的那個帥氣的監察隊員接過黑胖子老婆手裏的錢,看來他就是高所長口中的小李子。
“都叫什麼名字?”另一個有些捲毛頭髮,戴着一幅變色眼鏡的監察員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日記本,開始登記。
小販們極不情願地紛紛從口袋裏往出掏錢,有的還能掏出五十、一百的鈔票,有的費了半天勁才用十塊、五塊、甚至一塊、兩塊的湊夠了五十塊錢。
“我這兒只有四十六了,差四塊行不?”賣干豆腐的老頭兒連褲兜兒里的兩個鋼嘣都翻了出來,也沒湊上五十塊錢。
“不行。”高所長冷冷地說。
“那我明天再交吧。”老頭兒說。
“可以,不過明天你就得到隊裏去交了,我們現在為了方便群眾,是現場辦公。”那個叫小李子的城管隊員說。
“我這有四塊,先借給你。”杜媽媽從口袋裏摸出四張一塊的遞給老頭兒。
老頭兒湊夠了五十塊錢交了上去。
杜媽媽也翻出了五十塊錢,剛要交的時候,鵬起擠了過來說:“媽,您先別交了。”
“兒子,你什麼時候來的?”杜媽媽這才看見鵬起,“工作的事怎麼樣了?”
“回家再說吧。”鵬起說。
“好,那就先把錢交上吧,反正早晚得交。”杜媽媽說。
“您別交了,反正我就要上班了,您累了這麼多年了,別幹了,就在家休息一下吧。”鵬起說。
“那怎麼行?”杜媽媽看着高大、英俊的兒子笑着說,“我還得攢錢給你說媳婦呢!想讓媽休息也行,那你就快點給媽娶個媳婦回來,再給媽生個大胖孫子,那媽就什麼都不幹了,專門在家看孫子!”
說起娶媳婦,鵬起又想起了米麗,心裏又是一陣煩躁。
“先回家再說吧。”鵬起拉着媽媽的胳膊說。
“好吧,聽兒子的。”媽媽推着三輪車和鵬起往二道街外面走。
“老杜太太,你還沒交錢呢!”胖監察員見杜媽媽要走,在後面喊。
“今個兒錢不夠,明天再交,我能找找你們大隊。”杜媽媽一邊走一邊說。
兩個人出了街口,賣干豆腐的老頭兒從後面騎車追上來,“給你四塊錢。”老頭兒喊住杜媽媽,一邊說一邊把手裏的四張一元的紙幣遞給杜媽媽。
“你不是沒錢了嗎?”杜媽媽疑惑地說。
“裏面兜里還有幾十,想賴他們幾塊錢,沒想到這個高所長這麼不開面。”老頭兒嘟囔着說。
“那也不用這麼急着還呀。”杜媽媽一邊接過錢一邊說,“反正每天都能見着。”
“我記性不好,怕明天忘了。”老頭兒一邊騎上車,一邊回頭對杜媽媽說,“這是你兒子吧?小夥子真精神!”
“是呀!才轉業回來的!”杜媽媽聽老兒誇兒子,樂得連嘴都合不上了。
老頭兒騎上車走遠了,杜媽媽和鵬起一起推着車,向家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