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89山水之間

第57章 89山水之間

“三軍鮮熊羆之志,百姓遂多鴻雁之悲,鳩形鵠首之民,不知生死何地,至今猶懷獸驚鳥散之意。那日夜間,流賊大至,學生蓬着頭赤着腳方逃出性命,祖宗廬墓卻遭毀辱,學生驚駭欲死。學生是塌帳重修王陵,使費了多少,苦也!大哥也是宦囊蕭索,便向皇上題了一本,皇上吩咐下戶部議處,戶部只以設處二字歸之鳳陽府,不成鳳陽府有天降地出之財?”,一個頭戴逍遙巾的人一邊引着王昺與張國紀上了神道,一邊抱怨。張國紀心道,皇上重修祖陵還不知從哪弄錢呢,還顧得上你家祖宗。

陵前,王昺與張國紀各持香火,向陵墓拜了幾拜,便將香火遞與旁人,撩起下擺磕了幾個頭。劉洪起有幸在二位大人身後學樣。在磕頭時,劉洪起扭頭看了看石馬的跨部,上邊果然有個包包。在庄士小學春遊時,曾坐在那匹石馬肚下,伸手摸過那個包包。三百餘年風雨人禍中,湯和墓不知被盜掘過幾次,只有神道上的這幾塊石頭無恙,只有石馬襠下那個石包包無損。祭禮已畢,劉洪起依然俯地不起,頭扭向左側看着什麼,“怎地,東橋?”,張國紀與昺回身看着劉洪起,劉洪起方才一驚,起身退在一旁,讓二位大人先走。待二位大人出了陵園,天已黑了,王昺沖軍官吩咐道:“叫兒郎們回去安歇,我與國丈在此借宿一晚,你等明早前來護衛”。軍官道:“這如何使得,這黑更半夜。如今地面不靖,若是二位大人有個閃失——”。張國紀道:“都到迎黑兒了,我與駙馬爺年歲大了,這一路回鳳陽不得一個時辰,還是夜路,便是回去,明日還要再來”。軍官道:“雖未曾帶營帳來,也尋不着宿處,小的們便是一宿不困卧,在林間守護又何妨”。張國紀道:“你等黑間這一頓吃甚?這林中蚊子可吃人”。

劉洪起在一旁道:“湖上若有船,請二位大人上船,開到湖心歇息,若無水匪,定然穩妥”。一旁頭戴逍遙巾的那位湯大人也不知是湯和的第幾代孫,連聲稱善,道:“這也使得,巴掌大的水面,何來水匪,湖邊正有一艘船,請國丈爺,駙馬爺移步船上歇息,到了那湖心所在,又無蚊蟲相擾,甚是穩便”。林間的夜色中,在燈籠的引領下,馬蹄輕響,官兵護着幾位大人朝湖邊行去,湖邊正有一星漁火,不多時,眾人來到漁火跟前,卻是三塊石頭一口鍋,船家正在岸邊做飯。船家見了湯大人,連忙起身施禮。劉洪起看了看岸邊的船,比貴生的漁船大些。如果劉洪起懂行的話,就能看出這是一艘楠木漕船,造價120兩,其次是松木,再次則是栗木。

“慢待將爺了,沒有炒菜,野菜合子也不夠數,只有干啃饃。唉,要不是鬧賊,咱這廂也還有幾樣下酒菜,正月十六,王家的老嬤嬤抱着雞不撒手,都叫流賊一攮子捅死了”,“無妨,這饅頭髮得很暄”,黑暗中,傳來陵戶與軍官的對話。騎兵一直將兩位老大人送上船,又在王昺的一再催促下,方才在岸邊引馬去了。待官兵們去了,“我往哪合?”,劉洪起身後一人道,劉洪起回身一看,卻是陳配琪,劉洪起一笑,道:“兩位大人還未用飯,你上船來與大人們做飯”。陳配琪問道,今黑吃啥?劉洪起沖船家問道,船上可有魚?船家道:“大人們情管上來,魚盡有”。

上了船后,“湯大人不必爭競禮數,我與國丈爺不過是閑轉噠,湯大人且回吧”,王昺沖岸上道。岸邊之人聞言,沖王昺與張國紀一拱手,道:“今日簡慢了,學生心中不過意,明日二位大人莫要失急走。學生在庄中備下宴席,請二位大人到庄中一敘,明清早學生差人下個眷生貼子來請可算高攀?”。張國紀道,學生到此間並非遊玩,不敢勞煩湯大人。二人又客氣了幾句,湯大人也只得作罷,囑咐了船家幾句,便回了。

湯大人回到陵牆外的屋中,正在發落管家:“沒有王法的奴才,重修祖宗陵墓,你倒是得了大濟,那四百兩銀子,你打了多少拐?你如今也苟且過得,心裏還有什麼不足”,打拐便是做假帳。卻見船家進來了,管家道,“緊皮瓜,好沒恙的,你咋來了,誰撐船?”。船家身形瘦小,緊皮瓜八成是他的綽號。那船家回道:“大人們吩咐咱回來,有一個是粉團洲的漕軍,積年會水的,急死忙活,我一下船,他就把船撐到了湖心,我那鍋也叫他端上船了”。湯大人哼了一聲道,甚漕軍,不過是幫縴夫。

船已被撐到湖心,水面上落了一湖的星星。陳配琪坐在船尾道:“中都船廠早已散夥,先前,辦料軍餘300人,修造軍餘100人,朝廷每年只給一千兩造船錢,這還差着幾千兩,朝廷孬熊,不足之數竟以中都八衛的月糧,歇役錢抵扣,俗話說朝廷不差餓兵,可朝廷非但叫咱們餓着,還要咱們自備糧餉辦事,還如何辦得下去”。聞聽此言,船上的三位大人無不嘆息。國家只給船價的幾分之一,這大明的事,唉!

陳配琪繼續道:“中都八衛以長淮衛最苦,走一回漕,東道錢,偏手錢,行揚錢,計籌錢,換單錢,挑腳錢,剝船錢,斛奉錢,長淮衛這個指揮使只因沒人肯做,才輪到家父頭上,家父原想只是署幾天印,不想卻東吳招親,弄假成真,辭不掉了,果然是傾家捨命的差使”。劉洪起問道,衛中可還有會造船之人?陳配琪搖了搖頭,道,船廠都散夥這麼些年了,軍戶們有的流亡,有的病死。劉洪起道,不成造船比打棺材還難些?陳配琪笑道,那做過冥器的木匠,任你手段再高強,也不得動一片船板,沾上晦氣,無人肯上船。

湖邊有幾點燈籠,卻是農人在湖邊守株待兔,不,守株待鱉,現在是甲魚產卵的季節,晚上甲魚會爬上來。輕風徐徐,蛙聲隱隱,又無蚊蟲相擾,張國紀與王昺坐在船頭甚是安逸,這時,只聽劉洪在般尾起道,挑燈籠來。張國紀起身從艙篷上摘下燈籠,拎到船尾,只見劉洪起由懷中摸出他時常點煙的鐵匣子,從裏邊捏出一團黑棉花,放入水盆。在燈籠的照映下,那團漆黑的棉花在水中並無變化。劉洪起又俯身細看,見水上也無油花,不禁點了點頭,試驗的結果是石油不溶於水。這時王昺也來瞧熱鬧,他問道,先生何意?劉洪起道:“楠木板可使十五年,松木板十年,柳木板七八年,造船彌費多在料上,若以猛火油浸塗於雜木之上,便不怕侵腐,便無需這上好的料,使費大減”。這一招是劉洪起由鐵路枕木受的啟發。海船的壽命比內河船長,只因海水含鹽,微生物在鹽水中不易生存,而在淡水中,微生物對船板的腐蝕就大了。這個屍體防腐差不多,浸在鹽水中的屍體保存得久。

張國紀道:“只是這猛火油,延長方有,黃河中大船上溯山陝不得,只有使羊皮筏子將猛火油順流載下,卻不知得用許多猛火油”。劉洪起道:“學生之意,只需底板浸油,只有底板浸在水中,至於船幫等處無需浸油,如此省了猛火油,也不懼火攻”。張國紀聞言,想了想,道:“若可行,工部的竹木抽分局便可撤裁,真乃利國利民”。原來造船的費用甚高,工部便在各處河道上設竹木抽分局,截留竹木用以造船。

劉洪起站起身,持篙試了試水深,又往北邊一指,問道,前方二里處可通淮河?陳配琪點了點頭,道正是。劉洪起指處,在後世成了鐵路路基,鐵路由湖上的路基上通過,路基切斷了龍湖與淮河的連繫。而在明代,這處湖泊直通淮河,湖泊里曾經有座不大的中都船廠。劉洪起盤算的是,雖然朝廷在淮安有清江船廠,但他必須另尋造船基地。因為他動了清江船廠,就意味着他拿下了淮安,切斷了漕路,將朝廷的小命捏在了手中,這都是最後才會發生的事。劉洪起預計,末來他可能控制黃淮間廣大地區,但不能危脅漕運,要離運河遠一點,除非他與朝廷決裂。

夜色中,對岸隱隱傳來婦人的吆喝:“毛子——回家尅飯來——”,劉洪起微微一笑,問道,對岸可是馬場湖?陳配琪點頭稱是。劉洪起問道,是養馬的所在?陳高正道,是國初的事了,國初時,太僕寺在那廂設了馬場,如今儘是拋荒田畝。

對岸的婦人仍在吆喝頑童回家吃飯。王昺想到了他做頑童時,在外邊玩累了回家,說一句,娘,我餓了。娘會說,自已拿饃尅,王昺便會搬來凳子,站在上面,從吊在房樑上的饃筐里拿又涼又硬的饃。若是趕上娘心情不好,娘會說,餓了,吃我。唉,一晃快六十年了,那句,娘,我餓了,永遠失去了聽眾。王昺嘆道:“走盡天涯是娘好”。聞聽吆喝,陳配琪想起了幾位大人還沒吃飯,他連忙道一聲告罪,便進到篷中尋找廚具。

在嫻熟的雙手下,草魚被去頭去尾,刮鱗剔刺,放入鍋中的沸水中。而在船篷里,幾位大人已經開始享用,“星月之下,浮舟山水,品此佳肴,誠一時快事!”,王昺道。“外間那孤窮人兒,快快入坐”,張國紀沖仍在忙碌的陳高正道。“還是位高廚,僅是入鼻,已令人方寸不無少亂。只怕這番,腳力使費不是一錢銀子可打發的了”,王昺笑道。矮桌上的海碗裏飄着幾枚魚丸,一同漂浮的還有香菜,蒜苗,以及油花。張國紀執起湯勺送到嘴邊,抿了一口,感受到了漁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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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造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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