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遭遇戰
“什麼人!”。“陽埠巡檢司弓手郭虎,押送賑糧,叫土寇劫去,伏請大人施救”。“噢?且候着”。
不多時,幾騎馳來,“見了大人還不下跪!”,郭虎連忙下馬跪在路邊,對面一將戴着八瓣盔,每瓣上都繪着一個裝神弄鬼的人物,很是拉風,郭虎也不知道繪的是些什麼人,總之不是八仙。八瓣盔自語道:“官馬大道上也不叫人清靜”。他看了看郭虎馬臀上的箭,問道,賊寇有多少人?“回大人,弓手數十,槍兵數十,團牌數十”,這個回答模模糊糊地縮小了土寇的力量。八瓣盔想了想,問道,幾匹馬?“回大人,多是步卒”。八瓣盔聞言,回頭叫道,卸銃,裝葯!郭虎向隊列看去,長長的隊列,有騎兵,兵卒,馬車,炮車,很是混雜,士卒身材瘦小,一口聽不懂的南音,丟它媽丟它媽地不知何意,時不時地還亂叫爹,啊,爹。隊列中還有人持着兩頭尖的扁擔,郭虎知道那是挑夫,隨時準備用扁擔作戰。最讓郭虎驚詫的是,長長的炮車望不到頭,炮不甚大,架在木框上,一匹騾子拉一門小炮。兵卒都打着綁腿,長途行軍若是不打綁腿,腿就會腫。
郭虎抬頭看了看數裡外的璞笠山,想着如何去報信。隨即,郭虎看到步卒從馬車上卸下一桿又一桿火銃,兵士們將火銃立在地上,正往銃口灌藥,每隻銃有一人高,胳膊粗,且帶兩腳架,這種銃在後世叫抬槍,威力雖大,但打放頻率太低,在清末已淪為老古董。郭虎驚詫的是,一桿桿抬槍不斷從馬車上卸下來,卸了幾十桿還在卸,路邊樹起了一桿桿正在裝葯的銃桿,同時,火炮也在裝葯。上百門火炮,上百桿抬槍卻是展布不開,因為大道兩側是農田,一地爛泥,火炮根本運動不過去,能運動過去的只有抬槍。
“起來,賊寇在何處?”。“大人,此處是土寇回寨必經之地,請大人在此佈陣守候”。
侯鷺鷥押着糧車向南行來,遠遠地看到前方步騎混雜的軍陣,官兵的縱隊正向兩側的田地展開,許多門火炮,許多桿二人抬。何處官兵?侯鷺鷥心生怯意,但對方有騎兵,如果撤退,步卒與糧車便得留下,他只得硬着頭皮又往前行進了幾步,景象更令他心驚,前方的官道被五門小炮堵個嚴實,炮的兩側,田野的泥地里,延伸着上百桿火銃。侯鷺鷥暗叫一聲不好,在百餘丈外停下腳步,叫了一聲列陣,聞令,執着刀槍團牌,滑輪弓拓木弓的土寇也由縱隊變作了橫隊。侯鷺鷥估計距對方有一百三十丈,按後世的算法,有四百米,他思謀着辦法。侯鷺鷥正思索間,對方的軍陣中騰起幾道黑煙,接着,打放聲傳來,一朵兩朵三朵,黑煙不斷由對面騰起,土寇的隊伍響起慘叫。忽地,侯鷺鷥身側一個團牌手,連同團牌飛了出去,侯鷺鷥低頭一看,團牌上破了一個拳頭大的洞,在團牌手身下,血正汩汩地在地面上擴張。
又是一聲大響,對面騰起了一朵更大的黑煙,土寇陣中鮮肉與泥土一同落下,嗙地一聲,一個團牌手向後飛出了十幾步,還砸倒了一人,侯鷺鷥大驚,幾匹馬受了驚嚇,不受騎手控制,嘶鳴着胡亂跑了開去。接着,第三聲,第四聲大響陸續傳來,一顆馬頭忽地飛向空中,遠遠地拋了出去,侯鷺鷥也被糊了一臉血,也不知是馬血還是人血,土寇已然慌亂,然而,這時,打發聲卻停住了。侯鷺鷥長出了口氣,他平復了一下心跳,看了看自已的軍陣,已損傷了三五十人,他知道距下一輪打放還有一陣,他略事思索,“馬軍退後!”,侯鷺鷥喝道。馬軍聞令,控馬向後倒退,“步卒沖陣!”,侯鷺鷥喝道。
頓時,土寇陣中發了一聲喊,團牌手,弓手,槍手,嚎叫着向官兵衝去,侯鷺鷥縱馬壓陣,緊跟在這二百個步卒身後。衝出數十丈后,官兵的騎兵掩殺過來。侯鷺鷥見狀,大叫一聲停!待官兵的騎兵相距五十丈遠時,土寇的箭雨迎了上去,這是混雜着滑輪弓與拓木弓的箭雨。
璞笠山。劉洪起正躺着養傷,隨着急迫的腳步聲,三弟劉洪道沖了起來,“大哥,黃臉的馬帶傷回來了”。劉洪起聞言急道,黃臉哩?“木見”。這時,孫名亞,金皋也匆匆進來。金皋道:“黃臉叫人弄住了,已命弓手擺隊,只待掌家的發令”。劉洪起想了想道:“洪道,往東北路巡查,若有異樣,速速回稟!”。劉洪道匆匆出去了。劉洪起又命道,金皋率弓手尾隨洪道。金皋聞令,正欲轉身,孫名亞道,帶多少人去?劉洪起道:“都去,都去,和他兌了”。老孫道,掌家的這裏——“莫管我,咱的人叫人家弄住了,快!還在這磨牙”。
不多時,屋外一片吵嚷,腳步聲雜沓,呂三進屋,道:“掌家的,恁身邊沒人咋行?”,卻見劉洪起正立在地上,用一隻手穿衣,劉洪起吩咐道:“着人到山上叫鄭樂密”。話間未落,鄭樂密闖了進來,叫道:“俺在山上都瞅着了,東北拐要干仗——”。
金皋一馬當先出了寨門,他身後六騎皆是走鹽的鏢師,再後邊是五十個弓手,這已是起了傾寨之兵。寨中剩下的多是收編才七八天的災民,他們在院中或站或蹲,或亂轉。孫名亞拄着弓,正在斥責身前的幾個老頭,“甚來了才七八天,未上過戰陣,拿攮子戳人不會?剪餅糊雞子不是白吃的,那天掌家的在山上射死了個娘們不知道?還敢撓他的法!”,又厲聲道:“還不取兵器,遲一遲軍法從事!”。一個老者道:“俺都奔六十了,前朝古代地,可有強着人干仗的?俺年紀大,身子骨沒後生們強實,俺留下燒水做飯,給大夥落後營”。另一個老者道:“可憐拉拉地到這和,一鋪事連着一鋪事,儘是殺人哩事,早知道是這——”。正說到這,忽聞東北方向一陣大響,眾人聞之色變,“老虎背”,有人叫道。驚詫之後,老頭們繼續懶着不動,孫名亞身前只聚攏了七八個持槍的。孫名亞氣得罵道,一窩不勝一窩。鄭樂匆匆過來,叫道:“弓手一扭兒豆走了,剩下這些肉鱉大蛋,到這咱還木整隊,俺的肉奶奶!這些老貨奏是一盆糨子,中啥使”,鄭樂密嘀咕着,直奔馬棚而去。
這時,三道身影疾疾過來,孫名亞急道:“掌家的,莫要崩了金瘡”,話音未落,只見劉洪起手起一刀,一腔鮮紅噴向空中,地上已滾落了一顆蒼老的頭顱,劉洪起揮刀還欲斬殺,“先生!”,“大哥!”,“掌家的”。呂三飛上前,抱住了劉洪起的左臂,院中的畏葸之輩都驚呆了。“俺數到十,不來列隊者皆斬!一!”,劉洪起舉刀喝道。院中仍是一片寂靜,“二!”,忽然,嗡地一聲,院中亂成一片,吵嚷起來,眾人到處找尋兵器,奔來跑去,“恁咋恁狠的心啊”,有人一邊亂躥,一邊咕嘀着。“馬哩,俺的馬哩”,鄭樂密提着鉤鐮槍,望着空空的馬棚急得亂跳。
百餘張滑輪弓與拓木弓射出的箭雨,迎向官軍,四十丈外,滑輪弓箭翻了十幾騎,二三十丈外,拓木弓射翻了二十幾騎,這回輪到官兵的軀體裝點田野,只有少量的官兵被箭矢命中,更多的是馬匹中箭,人被甩下馬去,所謂射人先射馬。
官軍的騎兵硬着頭皮往前沖,終於,數十騎官兵衝進了土寇的隊列,一陣喊殺與刀槍撞擊后,只有十幾騎透陣而出,一騎官兵剛剛透陣而出,便被一箭洞穿,那箭在洞穿官兵后,竟然繼續向前飛去,這是一個未着棉甲的騎兵,否則,滑輪弓的威力再強,也無法洞穿兩層棉甲。重創官兵騎兵后,侯鷺鷥揮舞着大刀狂呼大叫,喝令往上壓,莫待官兵裝葯打放銃炮。土寇們嚎叫着向前涌去,同時,侯鷺鷥的數十騎向官兵側后兜去。當團牌手,槍兵,弓手衝到官兵四五十丈外時,官兵陣中又是一陣大響,這回的動靜卻不及先前大,但比先前密集得多,因為打發的是上百桿抬槍,土寇瞬間倒下了四五十人。一支架在墳頭上的抬槍,本已瞅向了侯鷺鷥,只聽一聲悶響,銃手兩手被震得鐵青,血從指甲縫裏流出,卻是炸了膛,裝葯過多。
鐵青的還有八瓣盔的臉色,他怒視郭虎,“你不是說土寇不多麼?”,郭虎道:“俺說土寇有一百,有一萬,有啥分別?狹路相逢,大人又能棄輜重而走么?”。八瓣盔哼了一聲,知道多說無益,他舉起大刀,高呼一聲隨我來,兩腿一夾馬腹,當先沖了出去,十幾個親步打馬追隨,幾百名步卒扔了抬槍,拔出腰刀,也沖了出去。郭虎驅馬衝出十幾丈,那馬後蹄一軟,栽倒在地,將郭虎拋了出去,郭虎就地上一滾,站起身來,槍已不知拋到何處,對面一騎沖了過來,郭虎待他沖近了,腳步一挪,閃到右側,偏離了對方執刀的那隻手。侯鷺鷥的單刀被馬脖子擋住,無法俯身砍殺郭虎,只得徑直衝了過去,一刀撩倒了個持槍的官兵。
雙方的步卒廝殺起來,叮噹與慘叫聲連成一片。先前,土寇殲滅了官兵的大半騎兵,但官兵的銃炮也打掉了八九十個土寇步卒,官兵還有五百多人,土寇還有三百多人,但數十個土寇騎兵已迂迴到官兵側后,最終,官兵會崩潰。
在戰陣後方,侯鷺鷥俘虜的五十名璞笠山弓手,只有十幾個土寇看管着,璞笠山的弓手眼見這個情勢,忽地發一聲喊,圍攻起那十幾個土寇,繳了他們的械,但這些弓手缺乏訓練,兵器少,又沒有核心人物,他們居然向來路老虎背逃去。
劉洪道拎着一桿拓木槍,馳到戰場邊緣,對官道上長長的炮車與騾馬很是納罕,正在納罕間,一騎縱馬沖了過來,對方知道他是璞笠山的人,劉洪道卻不知對方是敵是友,兩馬相交,對方一槍刺來,劉洪道側身避過,單手一槍刺中對方的馬脖子,那馬吃痛,在地上一個翻滾,便將人甩了下來。這時,一騎由劉洪道背後馳來,卻是先前沖陣,透陣而出,逃出生天的官兵,那騎官兵馳到劉洪道背後,俯身對着劉洪道,攔腰就是一刀,馬上卻忽地不見了劉洪道,那騎官兵瞬間沖了過去,劉洪道由馬腹下翻身上來。他正欲投槍扎向那官兵的背心,卻心念一轉,待拓木槍出手,只扎在了馬背上。又是一騎倒卧,主人滾落馬下,劉洪道驅馬上前,一個俯身,由馬背上拔出拓木槍,又用槍逼住那個跌得半死的官兵,厲聲喝問。
那官兵躺在地上,只覺脖間槍尖冰涼,聽了劉洪道的問話,口不擇言回道:“我等解運四百斤大粵銃100門,26斤斑鳩銃100門,限二月到京”。劉洪道打斷道:“恁們從哪來,受誰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