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見
夜晚深色靜謐,座座高樓豎起。車水馬龍,浮華盛世,天地水雲間,倚着明月高掛,皎皎明清。
一輛深色轎車停在路邊。川流不息的交通光亮籠罩,車燈匯聚成一串串明朗的彩色年華。發黃的路燈幾十米一處交替,襯得夜路不昏暗,也不至於太過刺眼。
車內坐着兩個人。
半掩的車窗,應和着一棵有十米高的行道樹,遮住了光影環繞,看不清車內人的面孔。
朦朧中,坐在駕駛座的人雙手扶着方向盤,趴在上面瞟副駕駛的人。被瞟的人背靠着座椅,眼睛卻是透過車窗,靜靜地盯着一家飯店的一樓。
那裏沒有窗帘擋住。
幾個人團在一桌,似是正興高采烈地喝酒祝賀。距離有些遠,她聽不清裏面的人在說什麼。
使勁睜了睜眼睛,她終於看清楚了那裏的情況。一個男人正溫柔地偏頭在自己身旁的女生耳邊低低說著什麼,嘴角滿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那女生同樣望着他。
許是說到興處,也捂嘴笑了起來。女子容貌姣好,一顰一笑,皆是驚艷。美好之間,彷彿剩下的,還是美好。
此外,她的眼裏,再看不到其他人。
眼角瞬間有些酸澀。
十三年了,他們終於再見了。
俞遠。
是……你嗎?是你嗎?我們,又再見了!
“同學聚會,都到了這兒,不進去嗎?你不想,去見他嗎?”
駕駛座坐着的人忽然開口。
她忍了忍喉間乾澀,回頭看他。想要說話,眼睛卻有些難受,連嘴唇也被黏固住,不知要從何說來,如何說才能免去心中那種感覺。空氣中靜默了幾十秒后,心尖酸痛才緩緩退去。
迴避他的話題,她直接軟在座椅上閉眼休息,沒什麼情緒地道:“夜色正好,適合去浪!”
他坐起身,冷冷地往那家飯店的一樓看去。入眼的人們無不舉杯趁熱,臉上洋溢着一種叫開心的東西。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讓他覺得,很是特別的。
這世界就是這樣,總有人在暗地裏崩潰難過,同樣有人,在光明裡觥籌交錯。
快樂的人不知捉襟見肘,難過的人不知明月幾時有。
車窗緩緩落下,隱去她眼裏的悲傷和絕望,隱去她發紅的雙眼,隱去那將落未落的液滴。
他收回了目光。
轎車啟動,迅速奔進車流里,隱沒在了黑夜,來到G城一家廣負盛名的酒吧里。外面吵聲震天,處處充溢着紙醉金迷的腐爛。進入包廂后,又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昏暗寂靜。
她躺在沙發上,懶懶搭住腳,縮成了一團。
外面的喧鬧,裏面的靜默,儼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有些嘲諷,卻不突兀。
曲深招來了waitress,上了點小菜和酒,就默默坐着,也不與她說話。入鼻的酒香和菜香太過熾烈,持續不斷地侵入了她的神經,怎麼也停不下來。心中實在煩悶得不行,她索性一下翻起了身,看着桌上的東西,倒是把一旁的曲深嚇了個半死,直接跳了起來。
“天啦嚕,我的小心肝啊,都快要熄火了。你這是準備要謀殺?”
她掃了他一眼,調整姿勢觀察眼前的食物。
Heaven酒吧在G城頗具地位。時常出入這裏的人,非富即貴。若是因為你的運氣不好,一不小心,便可能得罪某個公司的少東家。因而,隨意一點食物,也是三位數以上。若不是G城的經濟在全國的地位是處於中等偏下,也不會僅止於這個數。一般的上班族或是再下面的人,是無法時常光顧此店的。若時隔多日,想要放縱一下,自可以來奢侈一頓。
如果不是托他的福,她也不會到這個高檔的地方來消費。畢竟,她沒錢。到底有沒有錢呢?她也說不清楚。
他見旁邊的人不說話,撇了撇嘴,又淡定地坐了回來,學着她的樣子,也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食物,輕聲問:“不合口味?還是覺得少了,不夠你吃?”
她給他個白眼,直接拿起一塊糕點吃進嘴裏。
今日的糕點過於乏味了。
他順手倒了一杯Inspiration給她,眼珠子眨閃了幾圈,才湊近道:“忘不了舊情人?”
手中的動作停了停,她望了一眼窗下夜景,還是幾年不變的繁華熱鬧,讓人一看,便不禁沉淪,不願走出。
太過安逸舒適的環境總會使人懶惰,使人松神,放下克制和冷靜,走向深淵和滅亡。
她輕聲問了問,帶着幾分漫不經心,裹含不知多少分落寞和凄涼:“是啊!舊情難忘。你當如何?”
他嘴角的笑意猛然凝滯,又在徐徐變化中,成了一抹意味深長:“想忘便能忘,不想忘便忘不了。你呢,怕是屬於後者。我記得,你一向風流慣了,一個男人罷了,沒什麼大不了。況且,我這個帥得沒天理的男人就在你身邊,那些野花野草,想必也只是像跳蚤一樣,翻不起什麼大風浪了。”
她也回頭一笑,深深望着他,目不避諱地道:“你xue得對!”
他愣了愣,繼而大笑:“哈哈,喝酒,吃菜!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呢?”
嘴角一揚,她應和:“是的,浪與酒,更為相配。”
他倆舉起酒杯互幹了一杯,他開口問:“明天是周六,不上班的話,去哪裏玩幾圈?”
抿了抿杯中酒,她看着他的眼睛說道:“我可不比你這個公子哥。雖說是不上班,但業務繁忙,周六也是要在家忙的。書店也可能要去忙。加班有工資呢?老習慣還不知道?”
他笑道:“知。看來今晚是我叨擾你了。要不,大忙人,你還是別喝了?若是耽誤了你的工作,改明兒就要怪我了。你這個脾氣,也只有我這種神仙男人才受得了。要不,還是真別說了?”
他實在聒噪,她冷冷瞥着他,淡淡言:“要不,我讓你體驗體驗從十樓跳下去的感覺?”
他連忙告饒,“我的慕檀涴大哥,我錯了!喝酒,喝酒!你的本事,我當然是領教過了。”
兩個酒杯穩穩撞在一起,“砰砰”聲不絕於耳。在喝到第十瓶時,眼前忽然閃過片片黑暗霧籠,她撐在桌上使自己冷靜,才穩住了自己的身子。歪頭瞥了瞥他,便見到他壓在桌上不動的腦袋。
她實在是睜不開眼,模糊中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無力地問:“曲大傻,你醉了?”
他晃着身子哼了聲,回了句:“怎麼會醉呢?還好,我還能喝。”卻一直趴着沒有起身。
她抬唇笑了笑,獨自起身走到窗前,俯視着G城的夜景。多少個寂靜的夜晚,她也同現在這樣,默默打量着這世界,像是初次見到那樣。她知道高處不勝寒,可這個包廂的高處,沒有想像中的寒冷。從這裏向下看去,她的腿有些發軟,偏偏沒有了畏懼和害怕作祟。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她竟感到,眼裏不斷冒出的液體,淋潤了她的面頰。
是錯覺嗎?她伸手一抹,入手的水汽,卻不像是在空想。數不盡的淚水噴薄而出。她終於忍不住,又在如此沉寂的夜裏,釋放了情緒。
有些感情,你以為隨着時間的流逝,它會消失。可是,到最後,你卻錯得離譜。它不會消失,儘管心中在吶喊,在嘶吼,在咆哮,想要努力地去忘掉。可奇怪的是,在那個特定的時間,在那個特定的場合,那些莫名其妙的感情卻像洪水般涌了出來,無可收拾。淚水泛濫成災,眼眶荊棘鮮紅。
我們,又再見了。
只是,你看不到我,而我,從沒有忘記你。那些麻痹自己的話,那些對外人言的多麼漂亮的話語,都只是在蒙蔽自己。我以為我足夠堅強,我以為我不會再流淚,直到遇見你的那一刻。
回身從桌上拾了一根煙,點燃,放在了嘴裏,深吸了一口。滿嘴苦澀的味道以及喉嚨間傳來的不適使得她不住地咳了起來。
“咳咳咳……”
咳過十多聲后,她終於可以抑制住那種感覺了。望了一眼似乎已經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她又兀自坐到他的對面,倒滿了酒,喝進,又倒,喝進,又倒……不知道喝了多少杯后,面前天昏地暗,她再也忍不住沉睡了過去。
醒來時,滿眼的燈光照射,桌邊睡着一人,她打量着身下的沙發,不知自己何時躺在了上面。腦中滿是朦朧不清,她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看向趴在桌上睡着的人。
那人的輪廓由模糊至清晰,她倏然難以置信地睜開了眼,不確定地叫道:“俞遠?”
那道身影一動不動,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似的。她盡量控制內心忽然燃起的顫抖激動,緩緩地爬過去,輕輕扶起了面前人的臉。
清楚的面容入眼,她用抖動的雙手,經過一番思想鬥爭掙扎后,終於穩穩撐着他的臉,仔細端詳。
男人清晰深刻的五官,飽滿緊緻的額頭,纖長的睫毛倒映在她眼中,惹得她的心臟跳個不停。帶着忐忑和不安,懷着疑問和試探,她小聲道:“俞遠,真的是你嗎?你真的……回來,找我了嗎?你喜歡的人,是我對不對?你怎麼會有女朋友呢?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最終,還是回來找我了,對不對?你還是,對我,有喜歡的對不對?”
心裏亂成了一團,她掃了周遭一眼,一下看出來他們是在酒吧。這麼熟悉的設施佈置,是Heaven酒吧。瞅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漆黑如墨,關上的窗戶隔絕了外面的一切喧囂。純黑的矮几上,放着一款黑色的手機。
她小心地放開他,連忙跑去那裏拿起了手機,撥通了電話。手機里傳來一陣鈴聲,直到20多秒后,那邊才有聲音響起。未等那人說話,她直接說了句:“Heaven酒吧,喝酒了,快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