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死因
逐漸開始疾馳的馬車裏,被五花大綁的女子渾身一顫,慢慢抬起了頭顱。
這是一張尚算美艷的臉龐,可惜左臉的眼部下方有塊紅色胎記,嚴重影響了她的美態,幸虧她一雙瞳眸如同秋水,顧盼間水霧氤氳,竟讓人頗覺憐惜。
看出她眼中的恍惚、愧疚、怨忿和決絕,諸多情緒流轉后回歸一片虛無的寧靜,司鳳儀想了想,伸手替她拿掉塞嘴的毛巾,俯身又問了一句,“為什麼要殺駱幫主?他那麼信任你,只許你自由出入他的房間,可你卻殺了他,為什麼?”
這個叫姜浣的女子盯了她半晌,忽然歇斯底里的大笑起來,笑得雙肩顫抖,笑得渾身戰慄,可她笑着笑着卻淚凝滿眶,最終變成低低的哭泣,如同一隻小獸般可憐。
她如今情緒不太穩定,司鳳儀知道問不出什麼,只好嘆了口氣,換了個倚靠在車壁上的姿勢,開始閉目小憩。
可她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瑤州城裏的情形,也不知漕幫如今的內亂怎樣了?“鳳理閣”面對漕幫二當家的瘋狂追殺會不會採取行動?慕雲澤會在這樣亂局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想起“慕雲澤”三個字,她不由想起那晚陪他在海灘邊漫步的情形,不得不承認,這個少年在她心中的確佔有一席之地,但她沒辦法強迫自己成為這個世界裏的女人,更沒辦法接受男人的三妻四妾,將來還得為了男人爭寵吃醋,勾心鬥角,那是她沒辦法接受的生活,所以註定她永遠無法回應慕雲澤的情意。
想到這裏,司鳳儀便覺有些煩悶,翻了翻身想要摒棄腦海里亂七八糟的想法時,忽聽姜浣悠悠的開口,“聽聲和我都是孤兒,我們從小就沒有家人疼愛,只能靠乞討過日子。我還記得初遇他時,他正被劉家的少爺欺負,四五個家丁將他打得鼻青臉腫,血肉模糊,我為了給他出頭,咬牙拿了把柴刀衝出去亂揮亂砍,這才嚇退劉少爺,救他一命。”
司鳳儀緩緩睜開雙眼,身軀微微前傾,靜靜望着她聆聽下文。
姜浣並沒有看她,那雙翦水雙瞳只盯着車廂的某個位置,眼神有些茫然,像是陷入某種遙遠的情景當中,“後來我與他相依為命,沿街乞討,直到劉少爺為了報復派人來教訓我們,我們只能拚命的跑,一直跑到義莊老爺子那兒才終於停止了這種生活。義莊裏停着許多客死異鄉的人,有些富貴人家為了做慈善會隔三岔五命下人帶些香燭紙錢、瓜果肉糕來,每逢那個時候,都是我和聽聲最快樂的日子,我們以水代酒,哄着瞎老爺子一起慶祝,想想那真是一段快樂的時光啊。”
“既然如此,你和駱幫主的感情應該不錯,為何會鬧到那樣的地步?”越聽越覺得好奇,司鳳儀忍不住託了腮問。
聞言,姜浣垂下眼皮,似在思慮什麼,片刻才自嘲的笑了笑,“是啊,所有人都覺得聽聲對我既尊重又信任,如姐如母般的照料我,可誰又明白他雖然越來越風光,送我的禮物越來越多,我想要的卻從來不是那樣的生活,那樣的尊重。”
“你……,”司鳳儀的目光閃了閃,猶豫着問,“你愛他是嗎?”
“愛”這個字令姜浣渾身一震,目光終於從虛空落回她的身上,她眼中盈盈湧出霧氣,卻很快吸了吸鼻子將淚意咽回去,冷冷笑着,“愛他?愛他怎捨得殺他?我不過是氣他負了我,恨他有了新歡便不記得舊愛。他以為對我尊重就是報答,我想要的卻從來只是相依為命,互相取暖,他怎能殺出了天下,成為幫主就過河拆橋,他可以忘記,我卻不能忘記當初為了替他在漕幫里闖出名聲,我有多少次徘徊在生死邊緣,九死一生?如今他想用‘姐姐’的名份就打發了我,我是那種只求富貴便拋棄感情的人嗎?”
聽到這裏,司鳳儀總算聽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原委,大約就是姜浣對駱聽聲情根深種,為了成就他的事業,曾付出過很多次的性命代價,可駱聽聲成為漕幫幫主后,嫌棄她的樣貌或身份,又恐外人稱他不忠不義,便想將這段相濡以沫的感情轉變為姐弟親情,姜浣自不肯同意,兩人最終不歡而散,落得個生死血仇的結局,還真是令人感慨。
“你是不是覺得我狠心,不是個好女人?”姜浣忽然又無緣無故的發笑,只是笑得有些凄涼,有些悲愴,她邊笑邊說,“曾經相依為命的時候,我們尚能彼此信任,彼此取暖,當我們擁有權力富貴,能夠在瑤州城內呼風喚雨的時候,卻只剩下猜忌與防備,疑心與怨恨,他時常怪我過於剛烈,不懂轉寰,在外人面前毫不給他情面,還多次責打他只是逢場作戲,不得不親近的女子,令他顏面大損。而我怨他忘恩負義,過河拆橋,連個名份都不肯給我就想將我打發掉,還妄想把我支去南圖,從此天涯海角再也管不了他,哈哈哈,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可真響啊,哈哈……。”
聽她笑得眼淚都快流了出來,司鳳儀莫名覺得有些傷感。
兔死狐悲大約就是這種感覺,她身為女子自能體會姜浣的心情,曾經一心一意拿命相扶的愛人得到權利與富貴后便想將她棄之如同蔽履,恐怕如她這個異世之人也沒辦法做到心如止水,安心接受。
駱聽聲應該是厭煩了姜浣的糾纏,這才哄騙她去南圖,以此借口將兩人徹底分開,這才逼得姜浣動了殺心。不過,以她的性格,勢必會與駱聽聲同歸於盡才能表現出真正的情深意重,性情剛烈如斯,為何會在殺人後精心布製成密室殺人的局面,她意欲何為?
司鳳儀輕咳兩聲才問,“姜姑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畢竟是曾經深愛過的男子,即便你一時激憤殺了他,又怎會不心痛,不難受呢?可你有沒有想過,人活着便有可盼可想的未來,可人死如同燈滅,你再也不可能等到他回心轉意,等到你憐你愛你珍重你,你可後悔?”
“後悔?”姜浣緩緩抬頭瞧着她,目光一片冰涼如霜,“我這一生輕易不下決定,可真的決定從不會後悔,既然殺了他,我自會陪他一同赴死,也不枉與他相依為命那些年。然而,那個女人聽說聽聲死後立刻逃得無影無蹤,就是她禍害聽聲,挑撥離間,令我們的關係惡化至此,我若不殺她如何能泄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