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迎仙客(2)
1.我突然很想進宮一趟。
太平盛世的慶熙朝國力強盛,河清海晏,萬方來朝。自然用不着宵禁。大宣又是國風開放,更別說繁華的朱雀府。雲京有名的風月場裏儘是夜夜笙歌,舞兮蹈兮。還有牛馬巷的布匹,瓷器,茶葉,服飾珠寶,車馬,酒樓生意,到了夜晚反而愈加風火。
雲京朱雀府的南邊,是極熱鬧的梨花巷,連接着東邊的棋盤街,西邊門庭若市的牛馬巷口。處處高樓林立,鱗次櫛比,而再往裏就是皇城。是朱雀府極好的地段。不消說節慶佳日,就是平常多雨肅殺的日頭裏,也能見的熙熙攘攘,好一派溫柔富貴鄉,煙柳繁華地。
可偌大的繁華的京城,就是沒有我要找的琴。
我這兒最吸引外客的,當然是清雅堂的茶。我定了一條,在外人看來非常奇怪的規定,一天最多只接三十個客人。
對外說,來者必須帶上一把七弦琴,和十兩銀子。
需要先撫琴一曲,若是我滿意,就可以讓蕖兒將客引上樓上裝潢精緻的雅座,供上上好的綠茶,絲竹管樂。
不論茶何品何數,皆收十兩。若是琴好,則分文不要。
都是表面文章,不過藉此尋琴而已。
我為了吸引茶客,便於尋琴,特特去我外祖母的仙居望南山親自採摘仙茶,又用天界時所學的弄茶技藝烹制,方能余香七里,三日不絕,這才引得那些貴人飲后不忘,魂牽夢縈。
這樣的心思,自然不能讓人窺探了去,於是自我來朱雀府,其餘茶坊茗肆頓時門可羅雀,背地裏不知如何咒罵,卻抓耳撓腮毫無應對之策,所接之客,只能是些囊中羞澀的平頭小老百姓了。
唯一能與我茶品相較的,唯有棋盤街北的春和景明居,皇室的茶品供應除去各地的每年上貢,主要來自其間。
女主人湯氏姐妹來頭不小,是貴妃孟氏的母家親眷。若說我靠的是仙術,那兩位年輕女掌柜靠的則是蒔茶的好技藝。是故倆家少不了明爭暗鬥。
我無心與她們爭鬥,甚至以她們春和景明居為掣肘——天底下琴最多的地兒莫過於皇宮的樂司,我要進宮親自去尋,可又怕做了和她們同等地位的“茶貢造使”,極有可能樹敵,多了不必要的麻煩。
更何況,她們的背景,是孟貴妃孟家。
而孟家,與葉家矛盾已久。葉家的敗落,和孟家那位慶熙朝右僕射孟懷仲脫不了干係。
我很是煩憂。遂把茶事交代給白蕖,獨自一人出門散心。
我暗自喟嘆,朱雀府着實繁華——紙醉金迷間,不知是多少千金散盡,不曾還復來。眼見他高樓起,眼見他高樓塌,達官顯貴,富爵豪賈,從來換了一撥又一撥。
我漫無目的地走着,眼見着到了梨花巷的盡頭,滿庭芳。我之前所說的妙箏姑娘,便是在這兒掛牌。她唱的小曲兒很有韻調。
我來了興緻。左右大宣恁是開放,勾欄瓦舍的青樓都有“雅座”“干鋪”,未必一定要行“那事兒”。我上去喝盞豆乳酪,點個檯子,也沒有什麼不妥。
滿庭芳的花娘笑吟吟來迎接,“喲,舒姑娘好興緻!怎的,今日還是點妙箏姑娘的牌?可惜了兒了,今有貴客在此,正叫了妙箏丫頭唱霓裳羽衣呢!怕是不便來伺候姑娘的——不如,妾身喚了弄琴丫頭來,也是好的。到底兩個丫頭雙姝爭艷在我這兒多年,一起掛過花神榜的十雙雙台,論曲藝自然是不相上下……”
我皺眉,客人這還沒說話呢,坐莊的就有十句來候着了,一個聽差了還以為是變相下逐客令呢。我素日裏性情溫和,朱雀府的人都知道。花娘這老謀深算的老狐狸,別是看我舒雲意好欺負好打發?
更要緊的是,我和花娘早就商量好,這幾日都讓她留着妙箏,我會隨時來。連一錠金寶的定錢都早早付了。
怕不是她口中的“貴客”給了兩錠金寶。
若換了平日,我也溫言一笑,順着她的意思點花弄琴的牌子了。可今日本是賭了一肚子氣來,又不得意,更是難捱不快。
“花媽媽,我不是說了,這兩日定來的嗎?如何背着我接其他的客人?”
她訕訕,有些不自在地賠笑着。“這個,舒姑娘,你看,這老身也不知道——”
我有些生氣。遂不掩不滿之色,怒髮衝冠。徑直打斷道,“花媽媽這話說差了,奈何是看我舒雲意的手筆不夠大唄?什麼貴客,叫雲意也見見。說不準還能借個光,共賞妙箏姑娘的好曲兒。花媽媽也不是不知道,雲京城哪個貴客沒在我清雅堂門前落過車馬?”
說出口自己都嚇了一跳。
不過都講到這裏了,顧忌到面子問題,我也硬着頭皮,理不直氣還壯地看着她。
花娘瞠目結舌。大概是沒見過我這“素嫻雅稱”的茶堂女主也有這樣蠻不講理陣仗的時候。我到底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平日待她也算客氣,少有如此。遂也愣愣怔怔喚了身旁的拾二丫頭領我去上座。
我示意拾二下去,自己往上走。順着妙箏獨有的婉轉悱惻的長腔,步上最東邊臨欄迎風的“牡丹閣”。果然見那窈窕的身姿當風一立,水袖翩躚。
裏頭只有兩個穿着考究的翩翩佳公子,舉着茶盞交酌着。清俊少年,也不過二十的樣子。
我皺眉,徑直向里步去,拾六姑娘不明所以,要來攔我,被一旁的拾二擋下。順手關了門。
我納罕,雲京城的貴胄人家我大抵都見過,獨獨不識得這二位。
大概是哪戶暴發戶的少爺,自然就沒那個雅興來我清雅堂拿琴換茶。我輕蔑地想。
二人見了我一愣,面面相覷。妙箏更是有些訕訕地看着我,行了一禮,“見過舒姑娘。”
看起來穩重些的一個將墨竹摺扇往手中一打,收回了便起身,曳着一襲雲紋綢緞白袍向我步來。
“這位姑娘可是迷了路?要不要在下領姑娘回去?”他微微側目道,“這滿庭芳可不是女子適合來的地方。”
我面容一松——他們果然不認得我。反駁道,“憑什麼女子不能來?這是大宣朝!看你的樣子是想體面人家,說出的話來怎的如此迂腐?莫不是前朝遺少!”
他身後的那位穿着一身青衣長褲,行伍模樣,亦是很清貴。為人卻是放浪形骸。見了我有些戲謔,“二哥,你怎知這是走錯了路的姑娘,不是妙箏姑娘的同門,花媽媽特特叫來陪着妙箏唱雙姝同台,專程給咱助興的。”
妙箏愣神,正要開口解釋,被我一手攔下。
他如是一說,可把我惹惱了,今日本來就不快,妙箏被搶了去不說,如今還要來作賤貶低人家,是何道理?!
我不教訓你,我就不姓舒!
不對,不姓南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