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青棠(2)
我喉頭驀地像被誰扼住,身體一軟,訇地便是腦中煞白,直挺挺倒了下去。
“姑娘?姑娘!醒醒啊姑娘!姑娘別嚇銀鈴兒啊!……”天旋地轉,我渾身虛脫,腦中昏昏沉沉,只依稀聽見小銀鈴的怒吼:“青棠!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眼力見兒?!沒看見姑娘病着?胡謅八扯什麼來惹姑娘!”說著便是“啪”地落在人面上的一清亮響聲。有女聲嚶嚶哭泣:“銀鈴姐姐,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姑娘這麼嚴重姐姐,更何況襄王妃她確實是懷着身孕就……”“啪!”又是一掌:“閉嘴!還要說?!你給我滾回自己房間去!滾!”
有人身隨着耳光倒在地板上,發出沉悶而喑啞的篤篤聲。哭聲漸漸遠去。
小銀鈴跑回我身側,拚命撫着我的身子:“姑娘,沒事兒了姑娘,別聽那蹄子胡說!王妃好好的呆在王府裏頭呢!”
我大口大口地喘氣:“銀鈴兒,我真的害怕……”
她拚命點頭:“我知道,我知道。姑娘別擔心,姑娘的護身玉和花靈護體,蕖姐姐不會的!”她將安息香點上,又餵了我一盞參湯,任由我昏沉睡去。無聲的疼痛再一次漫上皮膚,深入骨肉,乃至血液。剝筋抽骨的撕裂感,狂虐恣肆地在我軀體上遊走,如噬,如嚙。
……眼前煞白一片,紛紛揚揚的是雪嗎?還是花?我這是在哪兒?蕖兒?蕖兒?你在嗎?啊,是斂歌!斂歌,別走!我好痛,救救我……
……斂歌!我想你,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你、可是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冷?是我呀!你不認得我了?我是阿左,是屏玥啊!……
……你抱抱我好不好?我好冷,好疼,我真的很害怕,求求你,陪我一會兒,抱我一會兒,別走……
……你、你拿着霜月刃做什麼?我是你的屏玥!你……別!不要!不要!你竟捨得殺我!你真的捨得殺我么……
……胸前的血汩汩流出,可是真奇怪,一點也不疼,我按它,止不住。斂歌,你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
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聽得忽有竹炭爆裂之聲,從夢中驚醒。枕衾早已濕成一片。小銀鈴被我驚起,忙趕着來看我:“啊?姑娘!姑娘你醒了!”她喜形於色,忙轉首對着葯壺邊守着的一個身長玉立的男子喊:“杜公子,姑娘醒了!”
那男子扔下蒲扇奔來,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少年面孔,滿目關切與心焦:“左姐姐!”
我無力地望向他:“仲弟……你、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在九重天上嗎?你不應該隨軍出征嗎……”一提仙界,我彷彿突然想起什麼,端的是心驚不已,忙睜大了眼急問:“蕖兒?蕖兒呢!她去找的你!”
杜仲的雙目閃過一絲悲楚與不忍,忙掩飾過去強笑道:“她沒事,蕖兒只是累壞了在裏屋睡着。”還未等我回話,他便搶道:“左姐姐病中不宜憂思過甚,仲給姐姐調劑一副葯,是止痛的,只麻煩的是需要每日服用。姐姐喝下就安睡吧,勿要多想。”
“仲弟要我不宜多思,可是句句我聽的都是諱莫如深,彷彿刻意隱瞞什麼。這樣叫我如何安心?”我懇切而冷靜,“你且告訴我就是,蕖兒可還好,還有,我中的蠱是怎麼一回事。”
他深吸一口氣,合上雙目又像是下定決心了似的睜開,一字一字道:“左姐姐,你中的可不是凡間滇南之術,而是仙界秘術,暫且可以蠱稱之,其癥狀形同凡間的滇蠱。”他的語氣中的哀傷如墨一般暈開,有涼薄的潮意,“左姐姐,你、你……恐怕……”
我面如死灰,只是木然,心境如一攤死水波瀾不驚:“無妨,你繼續說。”
他擦擦汗,話語裏多了好幾分苦澀:“姐姐……你這輩子恐怕要日日飲服酒服藥了。”
“你說什麼?”
“是酒蠱,是醉三生!不過下蠱的人很謹慎,要止痛的話,不需喝太烈,米酒黃酒皆可。若不飲,此物發作,姐姐要、要……痛不欲生……不過、左姐姐、我會再替你開幾副葯緩解病情,只是恐怕難以治癒……”他說這話時,臉色有些痛苦——我和他多年相交,互為知己,我知道他不願意看到我如此。我有些不忍地閉上眼。
“連你也不能治癒嗎?”
“左姐姐,我……”他不再說下去。
“沒事兒,不就飲酒嗎?我平日也愛喝的——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我不以為苦。”我反而淺笑安慰他。
“酒多傷胃,我會替你安排暖胃的葯。”他苦笑。
他神情有些愣,問:“左姐姐,你一月前,曾遇到過什麼人?”
“怎麼,這東西潛伏期如此之長?”
“是。”
“一月前,你雲哥來過……不可能是他……”我極力思索,“我記不得了。但——”我突然一拽錦被狠命道:“若要我知道是誰,是何居心,我定要他碎屍萬段,血債血償!”我說著就要起身,杜仲見了慌忙來扶:“這才好一些,又要起來做什麼?”
我勉強一笑:“我去看看蕖兒。”
他急忙按住我:“她……”
我越看越覺得不對,掙開他的手,一個起身就覺得暈眩,卻是忍着,踉踉蹌蹌地往裏屋跑,他一看不好,緊趕上來跟我。
我破門而入,只有段姑姑在裏頭,正慌慌張張替白蕖換下血衣。白蕖渾身是血痕,如被刀划劍劈過了般,她只是一動不動地躺着,面容蒼白毫無血色,連呼吸聲,都漸次微弱下去。段姑姑一張蒼老的臉上,涕泗橫流,拚命壓制住自己的哭聲,低聲嗚咽着。
我捂住口鼻,一陣極大的痛楚直擊胸口,撞得我眼角鼻尖發酸,終於按捺不住,放聲悲哭起來。
杜仲長嘆一聲,雙手扶住我:“你放心,我已給她施過針,用過葯了。血也止住了,只消讓姑姑給她換身乾淨的衣裳,再喝些我剛配的葯,好生休養就沒事了,你信得過我的……”
我恍若未覺,腿下一軟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只是掩面痛哭。蕖兒,蕖兒,終究是我害了你。
段姑姑見我起身了,原本愁容淚痕交加的神色平添了一抹欣喜,她也不顧抹眼淚,忙過來扶我躺下,她看着我,眼裏儘是心痛和不忍。
我忍住心頭的抽搐感,凄惶地對着她笑。半晌才吐出兩個字:“姑姑……”才說出一句“姑姑”,淚如泉湧不止。
她搖着頭,悲戚地閉上眼,就有豆大的淚珠擊打在我的發上:“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姑姑,蕖兒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艱難地開口問道。
她一怔,又是老淚縱橫。杜仲過來扶起她:“姑姑,你先幫仲去看看葯吧,我和左姐姐說。”
他靠着我坐下,眉目緊擰。“白蕖拿着你的花靈去望南山開了雲口,可畢竟是個凡塵女子,哪裏耐得住上九重天時戾氣的錐心刺骨?她渾身都被划傷,氣息奄奄。天帝過幾日就要發兵,我也得一道出征。所以近日一直忙着不得空下來看你們。也算蕖兒運氣好,她一上來就到了瑤畔,可已經半條命……她在那兒碰見了九歌夫人,九歌夫人把她帶到我這兒,我替她療了傷,就帶着她,趕緊下來了。”
我一邊聽,眼淚一邊簌簌落下。千頭萬緒交雜在我腦海,直逼得我喘不過氣。“能……能痊癒嗎?”我一邊抽噎一邊急急問,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這個自然,你放心。”他撫撫我的肩頭。
我含着淚閉上了眼,點點頭。
他突然放低了聲量:“我曉得你放心不過青棠。方才給你煎藥時我稍稍動了些東西在她的水裏,睡一覺,今早的你和蕖兒的事她一個也不會記得。”
“多謝。”我艱難地沖他笑,“仲,還好有你。”
他苦笑着搖頭。左手捻開一朵玉蘭,在我面前一拂:“左姐姐,我已經把葯煎煮和用法告訴了段姑姑,我必須得回去了。你就好好睡一覺吧,別操心勞神了,一切都會好的,相信我。”
我只覺困意漸起,迷迷糊糊說了一句:“好……我的事別讓你雲哥知道……我怕他憂心……”又是遁入沉寂。
我再一次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