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條麻花辮

第6章 三條麻花辮

景安是一座活力四射的城市,這種活力並不體現在經濟增長、生活節奏以及現代化的交通運輸體系上,而是體現在吃喝玩樂上,這一點從遍佈大街小巷的歌廳、酒肆、按摩店及麻將館便可以看出。

景安是一個講究的、文化底蘊深厚的千年古城,市民們活得緩慢而精細,用一種悠閑的態度、富於娛樂的精神,冷眼旁觀着這個日新月異的網絡世界,嘲笑着終將作繭自縛的扭曲的人類文明。

整個熱火朝天的籌備過程里,柳明除了揣摩“瘋帽子先生”這個角色,就是和那幫神奇動物們打交道,他還向程三板提議,購買幾隻會說話的南美洲鸚鵡,給它們塗上鮮艷的指甲油,供顧客們逗樂。

程三板表示出很大的興趣,但又不想節外生“支”,所以在考慮中。

當然,我們煙男的業餘時間,在餐廳三樓的員工宿舍里,仍然從事着艱苦卓絕的網絡文學創作,他的“墨鏡神算”保持着危險的更新。這是因為,他開始反思速度與質量的反比關係。

唯一令他苦惱的是那個老員工獃子,總是戴着棕色牛皮獨眼龍眼罩,挎着中世紀的長劍,模仿着紅桃皇后的獨眼侍衛,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程三板屬於唾面自乾的主,他許諾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單間裏,擺了三張上下鋪的鐵床。

如果不是碰着這樣一個機會,蜜姐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在裝修設計上也是同樣的才華橫溢。酒樓漸漸呈現出他們所期望的效果,尤其是那些壁畫,甚至比敦煌的更栩栩如生,更神秘夢幻,這得感謝一位由蜜姐介紹的師範學院的繪畫老師。

這隻年紀剛剛而立、學貫中西的四眼田雞有着藝術家獨特的外形,以及茫然空洞的眼神。他在創作時,蜜姐常常用一種近乎崇拜的眼神撫摸着他被包裹在一件米色風衣里的肥胖身軀。

這令柳明感到一絲莫名的失落。

“這隻抽水煙的毛毛蟲應該放到一個更顯眼的地方。”柳明拎着兩隻他讓香姨用百家布縫製的中間塞滿海綿的道具從廁所走出來。

“掛你脖子上得了!”蜜姐用她那特有的蜜

中藏刺的嗓音道,“用它來充當燃放檀香的器具再好不過了,待在廁所不是正合適嗎?”

“可它是布藝的,有火災隱患!”

“所以呀,得換,換成不鏽鋼的,鋁合金的,或者隨便什麼阻燃材料的都行!”

“你說換就換,人家香姨縫了兩個晚上!眼睛都生疼。”

“兩個晚上又怎麼樣?很長時間嗎?有些人的腦子也該更新一下了,二十多年了,都銹死了!”

“你……能不能很好說話?”柳明是想說“好好說話”,但緊張,沒表達清楚。

“呵,我會好好滴,花還香香滴,時間一直去,回憶真美麗……喂,喂,虧你們還用水平儀量半天,這肉眼一看就是斜的!”蜜姐沖兩個安裝工人喊,踩着高跟鞋,敏捷得躲避一根靠牆上滑倒的木棍,朝那兩個站梯子上不知所措的工人走去。

柳明愣在原地,半天才合上下巴。

說是說創意致勝,但菜品的口味程三板絕不敢掉以輕心。

口味則是廚師的事了。

程三板在勞務市場沒找到滿意的廚師,正犯難,昔日一個叫祝矮子的兄弟給他推薦了兩個人。

自從程三板陷入事業危機,許多朋友都遠離他,其實就是怕對方找自己借錢,包括那個年輕漂亮的女朋友小英。

頭兩天還與程三板如膠似漆,那天憤然離去后,私下大聽一番,才知道酒樓根本不是裝修而是欠薪被員工搬空了,她慶幸自己還只是與程三板打過幾回啵,沒答應對方進一步的要求,不然虧大發了。

程三板每回想到這個漂亮妞,心裏都有一種心寒與遺憾交織的感覺:心寒是因為自己在對方身上也投資了不少,但對方竟如此絕情,別說見面了,現在連電話都不接了,世道澆漓啊;遺憾是當初沒把握機會,其實他知道自己只要再堅持一下,對方也就從了,只不過他覺得來日方長,不想太猴急,顯得沒品……

“如果真發生了那種關係,可能也麻煩,通過這件事看透了這妞的真實面目,也許也是件好事。”程三板心裏這樣安慰自己。

祝矮子介紹的那對姐妹,在景安郊區開了個小川菜館,屬於家庭作坊式的那種,那店面要拆遷,又沒找到價錢合適的店面,遂產生替人打工的想法。

“媽了個巴子,你他媽耍老子吧,就這樣式的撐得起老子在潮汐路的新店,你且毀我呢吧?”程三板暴跳如雷,也沒空顧及那兩姐妹的感受。

“你到底是哪的人,蘸着豆汁嚼大蔥?”祝矮子樂了。

“滾蛋,老子沒空搭理你!”

祝矮子一把拽住起身欲走的程三板,“兄弟,我說你就是性子急,誰不知道你是個大老闆,可你得有大老闆的沉穩風度嘛。”祝矮子笑,鄭重其事道,“人沒那金剛鑽,我也不會幫着攬您這瓷器活兒,既然來了,就嘗嘗味道再說!”

祝矮子那麼胸有成竹,程三板還真耐下性子,點了幾道正宗的川菜。

等菜時,祝矮子解釋,他也是偶然發現這家店的,味道沒得說,人家要不是女的,又沒正經廚師證,別人還不一定上你那廟嘞。

“你開酒樓這麼多年,你還不知道,就廚子仗着自己的手藝難管理,工資還要得高,我給你物色的這兩位,你用了就知道,得謝我!”

祝矮子邊說邊吐了一地的葵花籽,一隻蘆花雞在桌子下邊覓食。

程三板瞅瞅着店的環境,直搖頭,“老子現在的時間就是金錢,千萬別讓我失望,不然,真得卸了你!”

二十分鐘后,那鋪了張人造革、五顏六色怯得不能再怯的桌子上,滿滿當當地擺放了四菜一湯:一盤辣子雞丁,一缽水煮肉片,一碗回鍋肉,一盆酸菜魚,一碟魚香肉絲,以及一

道熱氣騰騰的酸辣湯。

這幾道傳統川菜,從菜形上看還不錯,程三板原先雖說打的是湘味的招牌,但川湘口味一體,都偏鮮辣,也分不到那麼細,尤其這幾道名菜也是店裏賣得最好的,所以他是有資格點評一下的。

他最先吃的是水煮肉片,肉味香辣,軟嫩易嚼,蔬菜鮮脆,還真像那麼回事;再嘗那“見油不見湯”的魚香肉絲,辛香卻又不覺得辛辣,魚香味淡而悠,像那雨後的桂花香味,深嗅不覺得有,忘了吧卻又暗香浮動,咸、甜、酸、辣,都是恰到好處,好似達到了那登徒子好色賦“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的境界了。

程三板這下停下了筷子,抬頭瞥了眼祝矮子。

“怎麼樣?”對方急問。

“一般般。”程三板當然不會說實話。

程三板呷了一大口清茶,讓茶水充分浸潤口腔,再吞了下去,然後才開始品第三道回鍋肉。

回鍋肉如同紅燒肉一樣,家家戶戶都會做,是個廚子都能燒,而且味道各有千秋,很難說哪家的最好最正宗,也正是這個原因,讓這道家常菜格外難於掌控。

桌子上的這一碗,色澤紅亮,蒜苗青翠,肉片微焦,程三板夾了塊肉片送入最中,濃香盈口,咀嚼,肥而不膩……微微點了點頭。

“你這肉怎麼切的?”程三板又吃了一塊,問。

“把肉放沸水汆兩分鐘,撈起放在冷水裏浸一浸,趁外冷內熱時下刀。”扎一個麻花辮子的女孩回答。

程三板又搛了塊酸菜魚片,他挑的是魚肚子上的,沒刺,大嚼起來,突然停下,舔舔金牙,用湯勺舀酸辣湯,呼呼漱口,然後咽下去,問。

“擱的什麼醋?”

“保寧的陳醋!”

這回是扎了兩條麻花辮子的女孩回答的。

程三板終於放下了筷子,正眼打量起這對年輕結實、面色黝黑,然眉宇間藏着一絲秀氣的姐妹。

扎獨條麻花辮的是姐姐,叫武大雁,扎雙辮的是妹妹,叫武小雁,她們是四川達縣人,沒進過什麼正規的廚師學校,兩手絕活,完全是自學成才,開小館子五六年了,多是在一些城鄉結合部,因為店租便宜。

然而手藝好,跟做生意完全是兩碼事,手藝講求的是鑽研,生意講求的是鑽營,一字只差,十萬八千里。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手藝人是將,生意人是帥,手藝人只管拼殺便可,生意人得運籌帷幄啊!

傳統行業里,哪個成功的生意人不是文武兼備、八面玲瓏、能屈能伸,綜合素質過硬,能和三教九流打成一片的,能把黑白兩道都擺平的人中豪傑呀!

這也是為什麼那麼多大廚開不了飯店的原因。

想到這,程三板不再為她們這麼好的手藝卻被埋沒而感慨了。

程三板當即和這兩姐妹簽訂了三年的合同,工資按景安市中型酒樓二級廚師標準給付。

“但我們有個要求……就是得帶上財叔,他雖然腿有點瘸,但就是走路難看點,一點都不影響廚房裏的活,切菜配菜乾凈利落。”

程三板看看站在一旁憨笑的快五張的老男人----剛剛這些菜就是他端上桌的,爽快地答應了。

“我那餐廳如果全都坐滿得有十五六桌吧,你們個兩恐怕忙不過來……”

“老闆,您只要再給我們配個配菜的,絕對沒問題!”

大雁拍着胸脯保證。

“行,這個不難。”程三板轉向財叔,“那個……財叔,把你們店裏最好的酒拿一瓶來!”

“什麼意思?”祝矮子沖他擠擠眼。

“廢話連篇,這桌好菜能浪費嘍?你我兄弟今天喝個痛快!”

“這回不趕時間了?時間不是金錢了?”祝矮子笑懟。

“老子有得是錢,揮霍點咋了?你他媽的愛喝喝,不喝滾蛋!”

程三板心裏樂開了花,有這兩姐妹花坐鎮后廚,他心裏更有底了。

此刻,他眼前浮現出了“愛麗絲的洞穴餐廳”火爆翻沸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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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麗絲的洞穴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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