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第301章

這是讓陳辰無比煎熬的一天。

並不知道黃興是如何敷衍李竹的他非常不希望此時有李竹的人過來,雖然可以選擇把來人殺掉,但這也意味着提前與李竹圖窮匕現,這絕不是他現在希望出現的局面,因為他需要時間。

可對此他沒有任何辦法可想,只能聽天由命、寄希望於惡劣的天氣能阻擋李竹的人,所以他希望雪不要停,一直落下去。

可轉念一想,這雪若按這趨勢落下去,到了晚上啟程時積雪得有多深?

積雪太深肯定對長途跋涉造成很大的阻礙。

更重要的是腳印,如果到了晚間雪停了,那腳印怎麼辦?而且就算雪仍繼續,但積雪太深也難以覆蓋啊。

所以到了最後,他自己也啞然失笑。

到底是希望老天下雪還是不下雪呢?

時間就這麼一點一滴的流逝,不快不慢,全然無視某個人的心急與煎熬。

雪終於小了些,然後終於停了,然而過了一會又下了起來,就這麼斷斷續續着,讓陳辰如坐針氈。

就這麼到了中午,然後是下午,再接着天色晦暗。

李竹的人始終沒有出現,這讓他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孫恆與孫可回來了,任務完成的很順利,也沒帶回什麼異常的消息,又讓他長鬆了一口氣。

接着是秦清,秦清還沒有回來,這是因為秦清的信不能投得太早,只能在城裏貓着,等到差不多了再投。

這封信能忽悠住李竹嗎?或者說,這封信能達到預期的效果、拖住李竹一段時間嗎?

陳辰覺得會的,因為李竹與黃興之間的關係必定非常隱秘,莫說這座廂軍營,全天下應該也沒有幾個人知曉。

而且這時的李竹絕想不到他一個人單槍匹馬能完成這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換句話說,最開始的李竹除了相信這封信上所寫的、即他陳某人太過狡猾被逃走、黃興傾全營之力出去搜尋,想不出別的可能。

而且過幾天後仍不會意識到此,就算其認為黃興背叛了他、也不會往這方面想!

到最後只有在所有可能性都消失時,李竹才會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

……

天色已晦暗,全營的人已開始用晚餐。

這是一頓非常“豐盛”的晚餐,所有人都管飽,想吃多少吃多少。

此時所有人都已知道今晚會有一場長途跋涉,雖然都不知道為何要跋涉、跋涉到哪裏、日後會怎麼辦,但並沒有人提出什麼意見或是反抗。

因為陳辰除了對外的一些安排,對內的整頓也是無時無刻不在進行。

所有人重新打散分配,每一都乃至每一小隊都與另外的都和小隊有嚴格的界線,絕不允許私自接觸,如此一來讓串通的可能性降到很低。

還有都頭下面的隊長,都是些類似於周老壯這樣的人,這些人拿了很多好處,常言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更何況又給了職位、且還允了未來的很多好處?

一頭是沒有任何好處只有壞處,另一頭卻是想都不敢想的好處,怎麼選一點都不難。

只要這些人願意賣命,手底下的人便翻不起風浪。

甚至還有連坐制在虎視眈眈!

所以,沒有串通,又被控制以及嚴密監視,就算你再不滿再不願意又能如何?

找死不成?

那麻桿兒可是前車之鑒!

昨夜開始時大部分人都擔心,等官府來了命令怎麼辦?要如何選擇?

當時陳辰並未給出明確答案,其實也是存的有意忽悠的心思,因為等到收服后,已經不是這些人能說得了算的了。

像是到了此時,誰敢出來當這個出頭鳥?

陳辰也未失言,他說過對過往既往不究,的確做到了,到現在他沒有找過任何一個人的麻煩。

但沒人敢將他的行為視為軟弱。

因為沒人能忘了麻桿兒以及正副指揮使和各自的都頭是怎麼死的。

當然,必要的好處肯定要給,要不怎麼說一手胡蘿蔔一手大棒?

這好處自然是錢,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錢。

所有許下的未來都可算是虛無飄渺,在未兌現之前全是畫大餅,將其看成紅口白牙蠱惑人心並沒什麼問題,所以對於這些人來說,只有錢才最實惠。

陳辰許下的開撥費是每人一貫錢,到了地頭後足額發放,每個人都有。

於他來說,五百貫是小錢,但對這些人來說,每人一貫錢並不是一筆小錢。

其實即便是雜役兵,也不至於混到如此凄慘的地步,官府是有錢糧撥下來的。

每個人不僅有月俸,還有米糧,甚至還有醬菜錢這些。但怎奈何這等地方山高皇帝遠加上利益關係盤根錯節。而且在幾乎所有人的眼裏,這群人與牛馬沒有多大區別,所以就算撥下的再多也落不了多少到底層手中。

像是每個月的米糧,直接被改成大鍋飯,省下的自然是落到既得利益者的口袋裏,你能怎麼辦?

所以每人一貫錢確實不是一個小數目。

所以這場長途跋涉除了給眾人帶來對未來那未知的恐懼外,其它並沒有什麼,甚至還有些期待。

一貫錢吶,哪怕就在雪地上奔波幾天幾夜也是值得的。

……

……

天色從晦暗到全黑,時間在帶着全世界往深夜走去。

入了夜后,風雪陡然猛烈起來,且沒有要停歇的跡象,這讓陳辰的心裏樂開了花。

下吧下吧,下到李竹那隻老烏龜生不出念想,下到一路上一個人都見不到,下到把所有的腳印痕迹全都蓋掉。

看來老天的心裏還是有我的……

此時這座離文州城近二十里的廂軍營中,所有人都已準備妥當。

其實也沒什麼好準備的,不過是把人集中起來,然後吩咐好需要注意的事項、以及違反這些明令禁止的規定會受到什麼懲罰。

除此之外,什麼都不用帶,力圖以此給李竹造成一個匆促出行的假象。

反正到了劉家莊后,所有一切都會換成全新,輕裝上陣也省力。

當然,昨夜的“現場”肯定清理過了,此時已被積雪覆蓋,就像這塊地面上從不曾有過這些建築的存在。

受盡了折磨的老四等九人也被包了起來,還準備了簡易擔架,由人換班抬着。

終於,陳辰最後看了一眼黑窟窟的營地,然後牽着他的黑電、頂着風雪在最前頭走了起來。

積雪已過小腿。

天很黑,所有一切都很模糊。

風很凜洌,一刻不停的在耳邊呼號,似乎想要用最霸道的力量摧毀這個世界。

雪很大,入眼所見皆是單調的潔白,恍惚間能讓人覺得是身處於另一個世界。

一條長龍跟在他身後,深一腳淺一腳的跋涉着。

隊伍很長,畢竟為了不被路人發現,只能寧願繞路也專挑一些偏僻的小路走,畢竟小路總是窄的。

秦清並不在陣中,畢竟從城裏到這裏有將二十里,在這等惡劣的天氣中走回來得花很長時間,而且有可能秦清到了營地、李竹的人也跟着到了,所以只是約了個具體時間,讓秦清在城門關前把信投了,然後出城到約定的地點碰面。

本來可以把黑電給秦清騎,可惜黑電跟了他太久,城裏很多人都認識。所以只能放棄,由着秦清靠着雙腳吧。

……

這是一段很漫長也很艱辛的路,比陳辰前幾天所經歷的更漫長更艱辛。

風雪太大了,莫說睜眼,就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算起來他已經兩天一夜未曾合過眼,雙眼是通紅的,雪花鑽進眼裏便是刺痛,眼皮也一直在打架,卻還得拚命睜着。

兩條腿像灌了鉛似的沉重,卻還不得不拖着走。

太困太乏就咬舌頭,用痛感刺激自己的神智。

所以,這叫……長征?

有某些時候,他回頭打量着身後長長的隊形時,會恍惚感到,這就是長征啊。

沒有志同道合,只是屬於他一個人的長征!

……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驚呼,於是停下腳步回頭看去,發現很多人都亂糟糟的圍在一起,且七嘴八舌的議論着什麼。

他走了過去。

見他到來,圍着的人給他讓開了一條路。

陳辰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原來因為風雪太大,把路邊的一棵樹給硬生生扳斷了,倒下來時恰巧砸中了人。

也很巧,被砸之人正是昨夜曾問過他話的那位二十三歲的江亮亮。

當時他誇這個江亮亮理解能力不錯、追求也說得過去,還讓其成了第一批隊長中的一員。

那棵樹砸在江亮亮的小腿上,說是骨折了,也流了很多血。

圍着的人七嘴八舌的告訴他,說是這樹本來是砸不到江亮亮的,可是在樹倒下來時,他為了救身邊的人卻讓自己遭了殃。

此時那斷樹已經被抬走,江亮亮正倒在雪地上,神情痛苦。

見他到來,江亮亮掙扎着想站起來,卻被陳辰給按住了。

“為什麼要舍己救別人呢?”陳辰挑眉問道。

“因為我是隊長。”

回答的不錯,陳辰笑了笑。

可惜他的笑卻讓江亮亮的神情更加痛苦,痛苦中還帶着絕望和驚懼。

“求求你……別拋下我……我還能堅持!”

陳辰愣了愣,微張着嘴。

這是……說啥呢?

然後他才反應過來。

這等情況的江亮亮已經成了累贅,再加上他雖然笑着,但以此時的憔悴和通紅的眼睛,那笑落在別人眼中還不知是怎樣的詭異。

所以看起來江亮亮是以為自己想要放棄他?

這等天氣這等環境這等傷勢……若被拋棄在這荒郊野外,肯定是活不成,難怪江亮亮會絕望。

陳辰沒有回答,而是自顧自低下頭,看了一眼傷勢。

褲管已經被血染紅,不過小腿並未變形,這讓他放了不少心。

看來這麼厚的積雪緩衝了很多力道。

沒有變形就說明骨折不是太嚴重,安頓下來后找個大夫,事後只要恢復的好問題不大。

不過此時這苦頭肯定要吃。

“疼嗎?”他抬頭溫和問道。

江亮亮看着他,神情仍有些擔心,不過總算是好了很多。

“疼……有點疼,但能堅持。”

“能堅持個啥?”陳辰呵呵笑着,一邊笑一邊站了起來,然後掏出匕首在自己身上的衣裳上割了起來。

“誰去找兩根直的樹棍來,別太長也別太短,綁他的腿用。”

說完后他用從自己衣裳上割下來的布給江亮亮包紮止血,再接着有人遞過了樹棍,他便再次割了些布條,然後用樹棍固定着江亮亮的腿。

“忍着些疼,這會條件簡陋,只能簡單處理一下,等到了地頭再找人給你處理。”

江亮亮看着他,神情似乎很是意外。

“指揮使,你……不會拋下我?”

陳辰一邊仔細觀察着傷口是否還流血,一邊哈哈大笑。

“說啥呢?難不成我在你們眼中,竟是這等冷血小人?”

江亮亮抿着唇,雖未說話,但神情看起來很是感動。

陳辰便搖了搖頭,說道:“你是隊長,尚且能為身邊的人着想,我這個指揮使難不成還不如你?

今天我把話放這兒,莫說你只是受了傷,哪怕是你剛才被砸死了,我也會帶你走,然後將你好生安葬。

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有可能,不拋棄任何一個兄弟是我的原則。

我還會尋到你家裏,若你有家裏人,我會將你的撫恤金髮下去。

這是我給你的承諾,也是給所有人的承諾,這個承諾永久有效,大伙兒可以監督我,若我違背了這個承諾,你們可以造我的反。”

頓了頓后,陳辰抬頭看了一眼圍觀的人,接著說道:“肯定會有人覺得我這是在收買人心,我不否認,這確實有收買人心的意思,但收買人心有什麼不可以呢?

人心會不會被收買不是看一時,而是看長久,我願意永遠收買下去,但前提是你們值得我收買。

我的意思是,我將你們當兄弟看,也請你們將我當老大看。”

說完后他站了起來,背對着江亮亮彎下了腰。

“誰幫他一把,讓他伏到我的背上。”

很沉默,原來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不知何時消失了,只余狂風呼號。

江亮亮雙手撐在雪地上,怔怔看着彎着腰的陳辰,眼角流下的不知是淚還是融化的雪。

這些雜役兵的命不值錢,若是陳辰把他扔了也就扔了,也沒人可以說得出什麼。因為誰都知道陳辰帶着這麼多人離開肯定在躲着什麼,多一個累贅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畢竟不值啊。

但陳辰沒有扔,他說了,這是在收買人心,很坦白。

可收買人心又有什麼不對?

誠如他言,人心能不能收買不是看一時,而是看長久,若他果真能長久如此、果真做到那些允下的承諾,被收買又有何不可?

不被收買才是狼心狗肺!

說一千句好聽的話不如做一件有用的實事,人心都是肉長的,只要你拿心對別人,別人也會拿心對你。

終於有醒悟過來的人將江亮亮弄到陳辰的背上,然後在所有人的目光中,他背着江亮亮踉蹌走了起來,走向了風雪,走向了他的黑電。

陳辰說了他要收買人心,所以沒有任何一個人去跟他搶着背江亮亮。

最終江亮亮被安排騎在黑電的背上,陳辰則仍是牽着黑電。

他的身後仍舊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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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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