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商會之請

第334章 商會之請

秋露寒霜,黛瓦宮牆之中人影疏薄,匆匆掠過的衣角沾着凝濕的霜氣,戚戚寥寥。

江樓疾行至華庭殿復命時,諸榮暻正擰着眉頭把苦味沉了滿閣的湯藥當水喝,燭蠟燃盡又添了新,尹銀花理了戶部點燈熬油呈上的奏摺,歸置了洪光皇帝徹夜未眠翻查的書籍奏章摞在一旁,收拾妥葯爐葯碗一併撤下,途經立於暖閣正中不曾言語的江統領,周全地頷首致意。

拔除亂黨一事落在口頭筆下不過書卷一則,諸榮暻卻為這半壁江山的崩盤重鑄耗費了太多心血,朝堂一朝零落,恢復氣力沒個年載無以成形,孰料秦氏一黨崩盤,懿德太子和昭王殿下許是見識了被剝離權柄的旦夕之別,明面上雖然一團和氣,暗地裏卻爭先恐後地憂心起儲君之位的更迭來……

諸榮暻就着一碗長寧宮送來的朝食,翻了翻從東宮送來的懸而未決的奏本,瞧了幾眼氣得快食不下咽,“東宮現在心思大半落在西北之事上,各地商會跟州府鬧起的亂子他倒是當了甩手掌柜,都推到朕這兒來了……”諸榮暻沉默了片刻,像是一眼望見了窮途末路,神色衰頹黯淡,沉重地嘆了口氣,招呼江樓問道,“五軍營那邊什麼情況,查出是誰從中作梗了嗎?”

獵場一遭險象環生,雖說以五軍營侍衛玩忽職守畏罪而死不了了之,但五軍營因着秦守之一事之後打散整編,岳無衣撐死了只能論個識人不清的失職之過。更何況岳小將軍同肅王府關聯千絲萬縷,肅王被飛雁署拖來溜去,洪光皇帝不過問,不代表未曾看在眼裏。

“所以現在是明知有人算計,卻不知這十分關鍵的證人從何而來往何處去?”諸榮暻沒露出甚麼驚怒的神情,反倒輕聲笑起來,“江樓,朕交由你調遣的玄衣衛都是擺設不成?”

江樓聽出洪光皇帝的發難之意,先不緊不慢地跪下討了聲饒,避重就輕道,“飛雁署慌亂之中示好肅王殿下,到了那兒又只有肅王府的人能解所謂的危局,這當場除卻懿德太子和肅王殿下……何人坐收漁翁皇上分明清楚。”

諸榮暻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冷哼了一聲,緘口不語。

拋開對兵權一事的追逐和懿德太子對於西北形勢的掛牽,東宮行事漸而莽撞,難道當真是太子無為,毫無建樹至此嗎?東宮監國理事之前,諸榮暻並非從未給他主掌政事的機會,懿德太子彼時幾乎只得戶部禮部佐護,凡事卻從無疏漏,反而時至如今,瞻前不顧后,為了一枚兵符焦頭爛額……

諸榮暻早先也許只是覺得懿德太子難以承擔重任,久而久之卻不免心裏隱隱揣測——這樁樁件件,豈非有人刻意為之?

肅王分明還在為了東宮握掌兵權一事較勁,飛雁署卻時不時的對其示好又生非,說不清道不明地勾纏出幾分明面上勢如水火,暗地裏卻還教養着嘉平王巽南王,一副甚是親近卻又表露不得的模樣。

諸榮暻微微眯起眼,“朕聽說,救下熙兒煦兒之後,那鶻仁達說了句甚麼‘塔蘭之神’的話,甚麼西域巫女……二十年過去了,這會兒突然回魂了不成?”他拈着湯匙又勉強喝了小半碗甜粥,餘光覷着適才尹銀花收拾歸置的那一沓審閱過卻未及收存的奏摺,搭着最上那冊查抄長街當鋪秦守之賬簿的摺子,忽然想到了甚麼似的,嗤笑了一聲道,“肅王倒是從小就跟那妖女玩兒得樂呵——這麼多年過去,怎麼就那麼湊巧呢?”

江樓還在琢磨着肅王府楊姑娘的身世來路,聞言一怔,一時不知從何答起。諸榮暻卻似乎沒有打算過問江樓看法之意,拈起那冊已經硃筆批勾的奏摺,漫不經心地問道,“之前長街當鋪的案子,那麼個沒人管的地界,究竟是怎麼查到賬簿的?”

江樓神情冷淡,有一說一,“昭王殿下府上有兩個手腳不幹凈的侍衛去長街喝花酒賭錢,砸了攤子惹出來的禍,說是陰差陽錯——至於那兩名侍衛,昭王殿下交由京兆府嚴懲了,照理來說,應當還在大牢裏關着。”

諸榮暻冷笑道,“嚴懲?昭王巴不得滅了他們的口才好。”

凡事湊巧必有反常。

洪光皇帝心知肚明,秦守之巴不得爛在肚子裏的這筆舊賬被東宮湊巧翻查而出絕非“巧合”二字足以概括,北明江山打了個哆嗦才安穩,這一筆一筆抹着血的賬簿關乎的何止皇家的顏面問題。東宮也許是為極盡討好走了一條捷徑,但挑了這條路反倒拱手奉上的,卻是看似高高掛起的昭王。

“抽空去京兆府大牢瞧一瞧。”諸榮暻撐着書案站起來,捻着奏摺踱到暖閣正中的小火爐旁,隨手就把這張摺子丟進去燃着,“……看看那兩個昭王府的侍衛還有命說話沒有。”

獵場驚險隔了一個晝夜便似是煙消雲散無人再敢堂而皇之地問津,誰人從中作梗其實呼之欲出,但亦如同約定俗成,玄衣衛不再明目張胆的追究,旁人過問也便被扣上了別有用心的帽子,沒甚麼人閑來無事非要戴上一戴,自討沒趣。

嘉平王對此憤懣不已,岳小將軍趴在床上也氣得直拍床板,然而東宮一派坦然的釋懷放手,肅王府蹦着高兒的攛掇也無濟於事——諸允爅原本有意過問昭王,孰料朝會之上把控商會一事爭得不可開交,肅王殿下在一旁聽得一愣一愣插不進話,末了朝會之後被寧貴妃請到長寧宮喝了小半天的茶才勉強消停,領着噘嘴鬱悶的嘉平王跑去五軍營撒歡兒散心去了。

朝中今日爭論不休實在是因着此事已經不容再拖。秦氏一黨動搖了北明的根基,各地商會遙相呼應附和朝中安置,大方集資調整,為填充國庫行了不少方便,商賈勢力漸大,戶部那廂得了好處,適才後知後覺地考慮起把控商會勢力範疇之事。

然而東宮一再擱置拖延至今,顯然已經不是幾封書信聖旨能平息得下去的尋常小事。

南境商會為首,各地商賈大家齊聚應天府,雖不算甚麼驚天動地的壯舉,也沒堂而皇之地上書請願說過隻言片語,但於朝堂而言,這已經無異於民間不滿,有意發難,亟待解決難題。

然而朝中不知的是,在朝會之上爭辯把控商會一事之前,方何曾為泗水南境之交,賣過楊不留一個面子,跟着同在朝為官的鄭家公子鄭奕一道,赴過一次商會的家宴。

北明早年沉積着前朝的淤弊不散,國庫捉襟見肘時,洪光皇帝實行過寶鈔替代真金白銀的流通之舉——然而雖然一時得緩,貪官卻也得了個機會私印寶鈔易物牟取暴利,肆無忌憚的印刷揮霍成了問題,寶鈔流通了不過十年,朝廷的“禁銀令”就不得已被迫放寬,那些個印出來紙片寶鈔其實名存實亡,就連朝廷同商賈也約定俗成的以真金白銀互相交易。

而今,各地商賈難得在秦氏一黨查撤之後有機會在京中朝局尋得置喙之地,殿閣之上卻開始犯了嘀咕,琢磨着尋個甚麼法子,把控住商會漸而蓬勃壯大的勢力。

也不知道誰那麼缺德,惦記上了那些在國庫里積壓生蟲的寶鈔紙幣。

秋季收成,各地商會以糧易鹽或是低價折換白銀填補國庫之需,戶部卻以銀錢不充為由,抵了大半的真金白銀,拿一堆現如今幾乎無用的廢紙騙糧騙錢。

朝廷這流氓耍得,方何聽着都臉紅。

但國庫虛乏確是不爭之實,商會商幫如今一呼百應,倘若分毫不差的以真金白銀易物換物,朝廷也是當真拿不出這個錢來。然而一味的限制並不是長久之計,況且依着當下戶部之力,限不限得住還是個問題——但凡商賈大戶惱羞成怒,鄰國海外一瞧北明朝堂偷奸耍滑當即拋枝示好,商人圖利,屆時物資糧草外強中空,撐不下去的還是北明朝廷。

鄭奕起身給方何斟了一杯酒,“商會商幫剛有起色,如今是萬萬不會跟朝廷作對的,但現今之實,寶鈔拿在手裏着實難辦……”鄭奕嘆了一聲方道,“但這事兒解決也不難辦,比方說……這寶鈔可以抵償稅款,或者,行個其他的方便。再者說,一旦商會接受寶鈔易物,也便意味着百姓手中重新有了流通寶鈔的可能,屆時寶鈔可以抵稅換鹽,銀兩也可以日常取用,國庫積壓的廢紙,也算是有機會重見蒼天。”

方何許久沒說話,直等鄭奕臉上的笑快掛不住了才展顏,提杯一碰,一飲而盡,當是一字一句聽進去了。

方何其實清楚,今日試探與其說是兜底,不如說是一個契機。

南境商會為朝廷分憂在先,各地商幫擁簇在後,國土四境用得着錢糧的地方原本都快成了戶部的心病,可眼前商會投了桃,朝廷不說報李,也總要還一顆甜滋滋的櫻桃。

臨別告辭之際,方何方才覷見楊不留出現在席間,登時刮目相看。

鄭奕這人沒甚麼富商出身的紈絝架子,拉着方何正天南地北的閑聊,見他留意到楊不留的露面,忙帶着他迎過去道,“楊姑娘這就要走了?今日之事仰仗姑娘襄助,多謝。”

“我不過是個牽線搭橋的,謝我做甚麼。”楊不留擺擺手輕聲一笑,“畢竟這長線一端是我遷過來的,有需要我的地方,二位大人儘管開口。至於後續之事,還有勞二位大人儘力促成,莫要為一時之快,誤了這般好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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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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