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意外之禮

第328章 意外之禮

嘉平王赴宴入席到底來遲一步。

懿德太子的苛責怒意淺淺勾在眉間,洪光皇帝卻揮揮袖子並不在意,慈愛地問起緣由,可是身子有何不適,為何小小的巽南王未能一同出席。

諸熙誠惶誠恐地伏跪在地,“煦兒晌午時貪嘴,也不知吃壞了甚麼,哭鬧了一下午,皇祖母叫了太醫,擔心會驚擾聖駕,所以把他留在了長寧宮。”

諸榮暻垂眸搭着嘉平王緊張得沁滿冷汗的額頭,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目光掠過神色緊繃的懿德太子,淡然地笑了笑,催着嘉平王落座,免得誤了酒宴。

諸允爅抿着唇看向演戲演得滿頭大汗的嘉平王,勉強壓了壓唇角的笑意。

肅王身側一水兒的武將,盯緊使臣動向綽綽有餘,揣度各方用意就有些費神,即便察覺嘉平王遲來一事稍有內情,也不過是凝重地眺着洪光皇帝的臉色,大半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

東宮昭王位列文臣之側,甫見嘉平王露面便有人交相對視竊竊私語着,諸允爅掀起眼皮有一搭沒一搭地覷着席間幾位文臣悄無聲息的唇舌翻飛,大致猜得出這些文官到底因何耿耿於懷——要麼是嘀咕着嘉平王壞了宴請使臣的規矩,倘若使臣誤解北明示威怕是難辦;要麼是念叨着東宮此舉恐有不妥,西域無非是來了一位庶出無名的三王子,怎的北明還要這般大動干戈的厚待,豈不是讓人輕視……

且不論作何爭議,嘉平王怠慢使臣宮宴一事彷彿成了板上釘釘,懿德太子是何感想已然無可厚非,最起碼在洪光皇帝眼裏,嘉平王大抵並不願悉數遵循東宮別有用心之意。

諸允爅不在須得同西域使節故作熱絡寒暄的文臣之列,他餘光瞥見懿德太子欲言又止地抿唇盯着他瞧了半晌,稍微低着頭避開他的目光,杯箸在手,連吃帶喝甚是酣暢。

肅王殿下對於東宮和昭王在此筵席之上打得甚麼主意並不十分在乎,他側耳留意着文臣使節來往有度彼此試探,聽見鶻仁達並不利落的中原話磕磕絆絆地委屈哭窮,說著說著快要天可憐見的抽泣出聲,拎着袖口抹了抹乾打雷不下雨的眸子,繼續擺出一副悄無聲息妄圖得寸進尺的架勢,“皇帝陛下有所不知,如今我西域不得塔蘭庇護,大地凋零苦不堪言,風也不調雨也不順……”

諸允爅幾杯御酒下肚,眉眼間漾着微醺半醉的神情,他提着唇角晃着酒杯,托着腮朦着眼,堂而皇之地把目光投在了西域使臣的身上,慢條斯理地審視查勘——甫聽見“塔蘭”二字,諸允爅登時蹙了下眉間,靜候半晌未見鶻仁達再在此處提及隻言片語,這才瞥了無甚波瀾的洪光皇帝一眼,暗自咋舌,姑且只當自己太過草木皆兵。

然而諸允爅並未覷見,昭王也在此時少挑了下眉梢,目光若有所思地停在了肅王的身上。

這一場有如鴻門的筵席其實牽扯頗深。

東宮自鶻仁達一行抵達北營伊始便熱情奉迎,面子上似是為了同西域的姻親盟約和鶻仁達的祭司之身優待一二,實則是在西域使節身外不松不緊地纏了軟綿綿的禁錮,不容西域使臣有任何機會接觸北明朝堂上下,生出幾分哪怕無關緊要的變數,給旁人留有置喙的餘地。

諸允爅對於東宮嚴防“私通使臣”之事倒不存疑,懿德太子防務周全完備自不必說,單就先前秦氏一黨連根拔起,北明朝堂幾乎重新洗牌,這個節骨眼兒上有膽量頂風作案的不是腦子不好就是破罐破摔,風聲鶴唳處處針對都來不及,更何況投枝遞柳的表露出示好之意。

然而嚴防死守之餘,肅王擔憂的無非有二,首當其衝的是鶻仁達此行入京究竟對京中形勢了解幾分,又究竟是否當真是為商談兩國盟約條件而來。

再者,西北如今到底是何實情,鷹犬作何打算……

齊老病重不起,西北駐軍少了主心骨,邊關形勢幾乎瞬息萬變,懿德太子介入鶻仁達出使之事常理說不通,倘非要論個前因後果,諸允爅總覺得不容樂觀遭人威脅的可能要大一些。

但直覺歸直覺,懿德太子再三惦記着置肅王於不義之地,諸允爅不遷怒於人已經算是坦蕩,淡然釋懷上趕着針砭時弊不大可能——護着嘉平王巽南王,免得這兩個不該受其牽連的孩子捲入紛爭大抵是他最後的讓步了。

肅王殿下打定主意靜觀其變,鶻仁達卻忽然起了身,上趕着自討沒趣。

“久聞鎮虎軍主帥驍勇無敵,今日得以一見,實在三生有幸。”鶻仁達甚有眼力地察覺到洪光皇帝官腔打得興緻缺缺,似乎沒甚麼力氣跟他繼續難以論定結果的扯皮,突然調轉矛頭,瞄上了笑眯眯醉醺醺的肅王殿下,半不識禮半是熱情地遙遙敬酒,“北明大地有大帥庇護,自當風調雨順——”

這話說起來就好比在洪光皇帝已經結痂成疤的傷處挑了一刀,不見血,但遭人惦記。諸允爅一點兒沒給面子,眯着眼睛“啪”地一聲撂下酒杯,不咸不淡地也不知道是在敲打誰,“三王子說笑了,這席間哪兒來的鎮虎軍主帥?您怕是酒喝得太多,醉糊塗了。”

肅王殿下醉酒耍橫的時候天王老子都攔不住,當真醉了倒是老實,就怕他這醉得以假亂真,進退有度的惹是生非——懿德太子稍微側目,對着語氣不善的肅王使了個眼色,就連昭王也挪了挪身子,似乎是準備在這小子再出言不遜的時候開口解圍,以免壞了筵席的興緻。誰知鶻仁達卻十分能屈能伸,雙手高舉酒杯抵在額前,不知是甚麼西域的禮節,嘴裏好一陣念念有詞,隨即自罰三杯,翻過此事,不再提起了。

諸允爅愣了好一會兒。

肅王先是隱約覺得那些個他聽不懂的詞句拼湊在一塊兒甚是耳熟,詫異地看了鶻仁達半晌,轉念間,心裏忽然“咯噔”一聲。

這挨千刀的說的話,同那日南境,郎七跪伏在楊不留跟前唱念的咒文幾乎相差無幾。

……他究竟在同西域鷹犬傳遞甚麼消息?

諸允爅後知後覺的頭皮一麻。

難道宮裏席上還有西域鷹犬潛伏於此?

鶻仁達中原話說得還算利落,突然念叨這一句,鴻臚寺卿似乎一時沒留意——即便留神也像是含含糊糊不懂其意,開口磕絆了一下,前言不搭后語地把這一串詭異的念詞換成了一段恭祝北明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話朗聲高喊討皇帝歡心。諸榮暻皺了下眉,像是有何察覺卻不得其法,末了只能一笑,託詞着龍體抱恙先行離席,囑意朝臣來使,接風宴席大可輕鬆些許。

然而眾朝臣未曾料及的是,就在洪光皇帝離席,本該萬事留到明日再議之時,鶻仁達卻抬手一勾,示意身後隨從捧着身側的雕花方盒上前,對着方才提起筷箸吃了幾口涼碟的懿德太子,意味深長地微笑了一下。

“喲,瞧瞧我這記性,適才忘記了……”鶻仁達揮了揮手,囑意侍從將兩隻方盒奉到嘉平王的桌案上,小心翼翼地開盒展示,一字一頓道,“這可是長公主親自替嘉平王殿下和巽南王殿下挑選的禮物,囑託我務必送到,我可沒偷偷藏起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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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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