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是人禍,不是天災
聽到應無慮的真聲,任言也有一瞬間的怔愣,有什麼東西纏繞上了自己的意識,意識又在真正被觸碰到的時候,將它們全部彈開。
這一瞬間的失神,他失手讓應無慮掉了下去。
不過沒空管這麼多了,魚又不會真的淹死。
房間打開了。
彷彿天都站在對方那邊,闕凡濁、固永安、左丘義在頂上,應無慮隨便挑了一面開砸,相里源乘着小飛碟浮在他們鄰面,離二人最近的地方。
門在相里源的對面,幾乎是斜對角最遠的地方。
任言是純粹憑藉聽覺發現房間打開了,沒有遲疑,飛身上房頂,借力一蹬便躍到出口之上。
正有兩個人從裏面出來,一個垂直下墜,一個抓着門框翻上來就要撲向他。
“讓開!”
人影下方響起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這人也是真的聽話,令行禁止,順着棱邊一滾就要掉下去。
隔擋移開,他看清了秦鎮海的長相,和後來見到的照片一模一樣。
任言伸手去抓逃開的人,另一手擋住秦鎮海扔上來的東西。
是一塊手帕?
絲絹質地的小塊布料,不說造成傷害,碰不碰得到任言都是個問題。
事實證明它不需要碰到。
捏成團的布料隨氣流展開,上面的文字一閃,脫離了絹帛,在空氣中炸開成水質地的薄膜,眨眼間擴張成將任言困在裏面的球體,隨即把他傳到了海里。
上一秒正要動手打人,下一秒就到了漆黑一片,沒有空氣而是充滿液體的環境裏。
白天受困於漩渦的恐慌感又回來了,那一瞬間,直覺和理智同時告訴他,他又回到了和當時一樣的情況。
脊樑到後腦閃過一陣電流通過的刺痛,才停下手忙腳亂,徹底屏住呼吸。
他一個臨海城市的護城守衛,今天過後可能要怕水了。
向下甩了個大招。幸好,這裏的水沒跟他作對。
水裏沒有人造光源,到了夜晚能見度為零,只能通過浮力確定自己確實在向上。
沒覺得有多難受,所處位置不深,那應該很快……
啵咚一聲,腦袋浮出水面,耳朵進的水一部分順着耳廓流出,一部分掛在裏面了。
眼睛被髮絲上滴下來的水打到,任言才認識到自己處在空氣中的事實,大口大口地喘起來。
剛才那兩下對他的身體造不成多大負擔,極速呼吸更多是因為心理壓力。
“誰在那裏!”
“轉過身來!”
遠遠的警告聲傳來,光亮也隨着靠近,任言轉過頭,看到幾身再熟悉不過的制服。
“問你們的醫生能知道,小任可能也看到了,我中了半招,當時意識也不太清醒。”
固永安開始從頭解釋自己昨夜的行動。
“手腳都不太聽使喚,小任已經追上去,正好你們的水上列又沉了。”說到這,看了任言一眼,任言點點頭。
沉車的動靜不小,他也注意到了,雖然自己先被沉了海。
“我就下去救人了。”
明星和念與棲確實是固永安拖上水的,後續隊伍到達,見到固永安是這麼一個狀態,都驚了。
虧他還敢下去救人。
不過,要不是他,也沒人知道明星、念與棲和列車一起沉在水裏。
中心塔應當對應無慮和固永安表示感謝。
這就完了?
霍隨懿的第一反應是這樣的。
是的,這就完了。
第二下,他說服了自己。
事情應該就是在一瞬間,不然就跟後續隊伍撞上了。
“放秦鎮海走的目的是什麼?”霍隨懿有些煩躁,快速過到下一話題。
“這——”固永安看起來有些為難,“一上來就從不能全說的部分開始嗎?”
“目的都不說清楚,就想讓我放秦鎮海走?”
“說清楚了你就能放淹了滄浸的嫌疑犯走?”
那你是來幹什麼的!
也就這桌子是固定的,不然現在已經在翻倒滾了幾個軲轆了。
“我受託於人”固永安跳回去講起了自己的目的,“要弄清秦鎮海這一系列行為的結果。”
“結果?淹了滄浸?”
“相信這不是他的最終目標。”
“所以,你是想放他回去,把他想做的事情全都做一遍,再把結果記錄下來。你受誰的托?秦鎮海嗎!”霍隨懿知道自己說過了。
雖然吼這一頓有點爽快,但他過分了。
固永安看着霍隨懿:“不是。”
大哥,你這麼認真的回答,是想讓他生氣呢?還是讓他尷尬?
“不過我背後的老闆開了一個比抓到秦鎮海更有利的條件。”
這話說出口,固永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身份相當於應無慮的馬仔,忽然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了。
乾脆微笑吧。
也別笑得太明顯,免得小霍以為自己在笑他。
“她可以立即讓滄浸退水。”
將霍隨懿表情中的一絲鬆動收入眼中,慢慢吐出下半句:“一切恢復如常。”
霍隨懿僅僅眼底閃過一絲亮光,整個人是越來越陰沉,猜忌疑慮不太熟練的包裹住他,遠遠地和固永安隔開。
“你的老闆”將這四個字念了一遍,“是應無慮?”
“她——,算是監工。”
“你對外宣稱她是你的搭檔。”
“說是幫工也行,幹了不少活兒呢那傢伙。”
霍隨懿閉上眼睛緩神,差點失去意識。
以前不是沒有通宵過,上學的時候也曾跟朋友浪過三天三夜,怎麼加一晚上班就能困成這樣?
睜開眼,神情因睏倦平和了一些:“我明白了。”
哦?
固永安嚇到了。
這麼好說話?那我後面準備那麼大段的詞不都浪……
“今天這些話我都會當沒聽到過”霍隨懿看了任言一眼,咬了咬牙,“二位請回吧。”
“你明白什麼了?”
霍隨懿和任言十分同步地用詫異的眼神看向固永安。
“哦,噢——,我說出來了嗎?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
解釋的蒼白又無力,任言都覺得他就是故意的。
霍隨懿負氣甩手,自己要先開門離去,放這兩人個人在滄浸高層專用的密談室。
“誒?考慮一下啊!收容半城居民一天要花多少錢?安置外出避難的半城居民一天要花多少錢?東部第一城癱瘓一天少掙多少錢?秦鎮海的項上人?值嗎?”
霍隨懿的手攥緊了門把手發抖。
聽到固永安的條件時,他的第一反應是:
血賺!
只是浮於表面或潛在深層的一絲念頭,一閃而過,馬上就被各種各樣條框制度壓過。
不好意思,他做公務員的這幾年都是合矩合法地活着的。
相較於故意放跑一個至少是殺人犯的人,他這輩子到此都是合矩法地活着的。
所以,即使本能都知道這血賺,理智還是會限制他回到“正確”的路上。
可是知道嗎?也就滄浸家底厚,直接支流動資金都把救災事宜維持到了現在。霍隨懿是沒有面子找人拿錢,求人辦事的。
哪怕淹上個把月水才退,哪怕需要全大陸支援滄浸抽水,哪怕最後這座名義上的東部第一城散了、死了,也輪不上一個既沒資歷又沒背景的後生晚輩來為它主持後事。
所以他只要……
“我知道,你屬於臨時頂班,又突然被留任,什麼拳腳都施展不開,乾脆只處理輪到手頭上的日常。”
固永安順着霍隨懿的領口從前襟上的紋飾看下去。
霍隨懿不知為什麼,忽然無比想把這身制服脫掉。
“這一年來你也確實是這樣做的,不拍板,不擔責。穿最高檔的制服,當所有人的秘書。”
任言抿了抿嘴,他倒是已經習慣了,不用忍說話的衝動。他現在手癢,想寫字。
“你不在乎滄浸的興衰榮辱”固永安被任言斜了一眼,面不改色地繼續說,“可能也不在乎自己的政途,連以後要過什麼樣的日子都不在乎嗎?”
密談室沒有窗戶,固永安找到隔着塔外的牆,用指節敲了兩下:“這可不是什麼天災,全是人禍。把秦鎮海抓回來就知道了。”
放下手,正面看着霍隨懿:“造成這麼大的損失,會沒人找你麻煩?”
“咚!”
霍隨懿重重地捶了下門,捶完疼得拳頭都握不緊了。
慢慢呼吸,平復疼痛和情緒。再開口,割裂式地回到了給所有人當秘書的那個恭謙狀態:“我去發佈通緝令。”
任言有些驚訝,看了看霍隨懿的背影,看了看固永安,再回去看霍隨懿,他已經挺直了背打開門。
“哦!”固永安叫住他,“戴瓊,那小姑娘的屍體,我得帶走。”
霍隨懿的下顎微微發抖,兩秒后再轉過身來,卻是一副平和甚至帶着些許笑意的表情:“應該的,任言陪您去,就不用再下什麼文件了。城中事務繁忙,恕我先失陪,也請兩位儘快離開。”
說完,大敞着門離去。
任言有點被他這個樣子嚇到,但更多的還是驚訝。
上通緝令的都是抓不到的人,霍隨懿這是同意了。
固永安和任言,一前一後走出中心塔。
“謝謝。”中心塔周圍還有足夠數量的船隻來往,再遠一些,就是空無人煙的靜默。
固永安認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任言一直站在自己這邊,哪怕只是物理相對位置上的站在自己身邊,霍隨懿才會最終同意自己的提議。
任言確認周圍沒有人之後,還是上前一步,與固永安並排,用被兩人擋在中間的那隻手,垂在身側筆畫起來。
固永安能看懂
[我相信前輩]
[但您知道應無慮想做什麼么?]
“這個啊”船又行過數瀾,固永安才把話說完,“讓她自己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