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記憶
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呢？
艾瑟爾曾向她形容過，這動蕩的世界充斥着戰火，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死去，無辜的，有罪的，卑微的，偉大的……非常的混亂。
顧休語抬頭看向硝煙瀰漫的天空，沒有鳥兒，沒有藍天。鼻尖瀰漫的是濃郁慘烈的血腥味，空氣似乎也是冰冷刺骨的。
她在艾瑟爾的記憶里，看見了幼時的他曾經仰望過的天空，然後她偏過頭，看見了一對母子。
“媽媽，天空之上真的居住着神明嗎？祂真的會拯救我們嗎？”小小的艾瑟爾緊緊握着母親的手，用稚嫩的聲音，天真地問道。
“會的，神會拯救世人的。”母親虛弱地說道，枯槁的面容似乎在下一秒就會化作雲煙散去。
小艾瑟爾沒有說話，被厚重塵土掩蓋的面容上只露出一雙漂亮的、黑色的大眼睛，而現在，那雙眼睛裏盈滿了悲傷。
母親吃力地擁抱了他一下，鼓勵道：“再堅持一下，馬上就要到克羅迪斯帝國的邊境線了，只要到了那裏，我們就安全了。”
儘管他們說的是這個世界的語言，但顧休語奇妙地發現，她居然全部聽懂了，大概因為這是靈魂之間的交流，所以自帶翻譯效果。
小艾瑟爾和母親行走在乾涸的暗紅色土地上，艱難前進。周圍是一具又一具的屍體，有的才剛剛失去生息，有的已經只剩一副骨頭架子。
他們看不見顧休語，甚至穿過她的靈魂，步履維艱地走向克羅迪斯帝國，走向所有人口中的希望。
可是……
顧休語看着腳下的觀音土與隨處可見的死人，零星火光在遠處燃燒着，用生命熊熊燃燒着，似乎永遠不會熄滅。
她想，這個世界真的存在希望嗎？
“住手！不要過來！滾開！滾開――”小艾瑟爾遇上了麻煩。一群瘦骨伶仃的災民圍過來，貪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母子倆。
“我好餓啊……”那群人用虛弱的聲音說道，饑渴的眼神，形如喪屍，步步逼近。
“滾開！”小艾瑟爾揮動手裏的尖尖的石頭，聲音尖銳刺耳。
然而，那是從戰爭中活下來的災民，他們很餓，為了填飽肚子可以不顧一切。
他們成了最可怕的野獸。
顧休語衝上去，想要攔住那群人，但透明的魂體已被規則鎖定，這……只是記憶，而記憶是不能被改變的。
小艾瑟爾大概驅趕過很多次這樣的人了，在警告似的叫了幾聲后，他竄過去，速度極快地割開他們的喉嚨，一下手就是致命傷。
幾乎凝結成血塊的黑色血液從傷口中溢出來，災民們搖晃了一下身體，然後重重地倒下了，如同地上的無數具屍體那樣，倒下了就再也沒起來。
看到他們流下的黑色血液，小艾瑟爾舔了舔唇，回身扶起母親。
母親無神的眼睛準確地看向自己的孩子，聲音比剛才更加虛弱了：“他們……死了嗎？”
“嗯。”
母親便嘆息一聲，低聲地念了幾段慰籍亡靈的詩文。如荒草般枯燥的金色頭髮在她身後搖晃，綠色的眼睛裏是對生命的哀悼，與詭異的平靜。
顧休語看見她隱藏在偽裝之下的黑白修女服，甚至看見她掛在胸前的十字架項鏈。
艾瑟爾的媽媽原來是修女啊。
一路上，母子倆遭遇了無數艱難險阻，好在艾瑟爾雖小，力氣和速度卻不比大人差多少，勉勉強強倒也能護住母親。
最危險的一次，是在他們去某個村子求水喝。那個存在的人很熱情，不僅給他們水喝，還給了他們一些食物，甚至留下他們住了一晚。
直到艾瑟爾脫掉自己破爛的斗篷，露出了自己的惡魔角。
熱情的村民瞬間變了臉，他們咒罵他，唾棄他，連村子裏的小孩都用石頭扔他。
“體內流着骯髒血脈的奇洛耶！離開這裏！我們不歡迎你！”
“離開這裏！邪惡的半人類！”
“大的可以留下，小的不能留。我知道該怎樣凈化奇洛耶――用火焰燒死他！”
“燒死他！燒死他！”
慌張的艾瑟爾下意識地找上自己的母親，尋求庇護。哀傷的眼睛裏波光粼粼，似乎下一秒就要落淚。
母親溫柔地回抱住他，親吻他的額頭：“和我一起去另一個世界吧，去往神明統治的幸福國度，火焰會為我們帶來新生。”
“不，他們會燒死我們的！”小艾瑟爾帶着哭腔喊道。
“不會的，神會拯救世人，祂會救贖我們的靈魂。”母親表情誠摯，眼裏狂熱的光芒沒有任何虛假，真實的令人害怕。
她是如此堅信，神會拯救世人。
然後，村民帶着木柴圍上來，燒死了這對母子。
火焰升起的那一刻，艾瑟爾黑色眼睛裏的哀傷與乞求全都化作了最深沉的絕望。
修女維持着擁抱他的動作，目光狂熱地仰望灰濛濛的天空，準確來說，是仰望天空之上的神明。
村民們發出勝利的歡呼聲。
看那，他們用自己的方式打敗了奇洛耶！為死在奇洛耶手下的人類報仇雪恨了！
修女死了，成為火焰的灰燼。
但艾瑟爾卻活了下來，火舌舔舐他的血肉與骨，燒毀了他脆弱的人類肉體，然後賜予他更強大的惡魔軀殼。
他從火焰中走出來，披散着黑色的長發。
那個村子……最後不存在了。
什麼都不剩。
只有灰燼。
艾瑟爾撿起在焚燒中完好無損的十字架項鏈，然後淡漠地轉身離開這裏。
一次也沒有回頭。
……
顧休語驀然從記憶中驚醒過來。
周圍仍舊是流動的紅水，小艾瑟爾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身影逐漸消失，留下一串氣泡。
“怎麼了？”溫潤的男聲從身後傳過來，艾瑟爾輕輕地擁住她，低頭蹭了蹭她的發頂。
顧休語抬頭對上艾瑟爾的黑色眼眸：“我剛剛好像看見了你的記憶？”
艾瑟爾眸色暗了暗：“哦，是這裏的記憶之影，是發生在很久之前的事了。”
他繼續說道：“既然魔力之海的動蕩平復了，我們就出去吧。”
顧休語驚訝地睜大眼睛：“誒，平復了嗎？我感覺什麼都沒有做啊。”
艾瑟爾笑了笑：“不，你做了很多。”
很多很多。
包括他從未得到深愛。
啊，那個被火焰吞噬的小男孩，在最後一刻，渴望的是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