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狼之憂
嘉芙蓮這樣說著，臉上露出了一個略顯蒼白的笑容，她心裏有千言萬語，就算只是千萬遍的“想你”，她也想把自己與麟兒分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告訴他，這情緒已經在她的腦海沉澱醞釀了不知道多久，就像是一個滿至杯口的容器，稍稍動搖就必定會撒漏出來。
但就算是如此，此刻的她卻完全無法開口，一遍也說不出來。布勞恩漂亮地完成了他的任務，林麟兒以後會“健康”“自然”地活下來，完成沒有嘉芙蓮的人生。
他腦中無數的想法，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開口，無非是把自己嚼碎了的悲傷和思念想要硬灌進一個陌生人的喉嚨而已。
所以她會笑着告訴他自己只是一個陌生人，她無論如何也要努力做到這最後一件能做的事情。
然而就算是這樣，嘉芙蓮眼神里還是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一種期待，她微笑着壓抑自己的情感，臉上的肌肉綳得再緊，嘴唇抿得再嚴，眼神里的期待無疑露骨地背叛了他。
“為什麼？”
林麟兒略帶驚訝地問道。
這問題離她想要說的東西差了十萬八千里，但也已經是向著她所期待的方向上邁了一大步了。
嘉芙蓮看着麟兒，平靜地說道，
“我生病了，只有這個泉水能夠治療我，如果離開了這裏，我離開了這個泉水，我很快就會死。”
“可是那些人來了之後你也會死啊！我也感覺到了這個泉水不同尋常，我不知道你有什麼病，但是我媽媽是個很厲害的醫生，她肯定能夠幫到你。我們快走吧，沒有時間了！”
她怎麼不知道林奕希很厲害，她能夠活到今天，到這個溫泉完全就是得益於之前林奕希給她的那支針劑。
她在北原尋找自己安息之地的時候，突然感受到了這個地方的召喚。但是永久風暴區實在是太艱險，如果不是林奕希的那針劑，她早就死在路上了。
實際上今天這個局面，一大半都是林奕希親手促成的，嘉芙蓮心裏跟明鏡一樣。但她又能夠說什麼呢？
“謝謝你，我知道你母親很厲害，我之前就找過她，沒有用的，這個毛病……很複雜。所以，我不能跟你走，因為我，不能跟你走啊……”
嘉芙蓮特意強調了“不能跟你走”這幾個字，橫豎都是一死，她不是不能夠走。然而她知道林麟兒是個什麼樣的人，一旦此刻鬆了口，之後麟兒一定會想盡辦法來救她。
不過一旦離開了這裏，她這個毛病，無論是能夠治好的人，還是能夠治好的手段，都對林麟兒的的性命不利。
此刻她當然也可以選擇撒謊，告訴林麟兒她有其他的辦法讓他先走，她知道麟兒一定會相信她，也許她最後會說謊的，如果沒有別的辦法的話。
但是現在，至少在這短暫的時間裏，讓這個談話再繼續一點吧，再無論往哪個方向繼續一點，她需要這一點東西，至少在不可避免的末日之前，讓這短暫的東西再持續一下。
哪怕是一小會也好。
“我媽媽都沒有辦法嗎？那看來確實是挺棘手的……嗯，那也沒關係啊，我還認識很多……”
林麟兒這個“很多”說出口，心口一緊，這兩個字對於現在的他而言，實在是有些力有未逮。
“一些，其他的很優秀的一聲，有個叫查爾斯·摩根的蛇臉大叔，他就很厲害，到時候他應該能救你。我們走吧，不要再留在這裏了，真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時間不多”這幾個到了嘉芙蓮心口，苦得她臉上的微笑差一點沒保持住，她一隻手抓緊了自己身上曾經光鮮華美的長裙，把之前靠不經意調整姿勢所掩藏的破洞又拉了出來。
她最開始的時候希望那條裙子能夠維持到今天，這個時刻。但當她在野外漫遊，回應着狼的呼喚時，野外的艱難把這條裙子劃出一個個破口，她的心裏一絲一毫都不曾猶豫，求生的本能超越了那些想法，直到幾小時前，麟兒再次出現在自己面前時，她都是那麼認為的。
時間不多了，這一點她心裏比林麟兒還要清楚。但是她不想說，她說不出口，她騙不了自己。
“我也聽說過，摩根確實很厲害，但是……我不能跟你走。”
“為什麼呢，你到底得了什麼病，難道離開這裏就這麼痛苦，比活下來還要難受嗎？”
“……我不能跟你走，我有自己的原因，對不起。我不能，我做不到，我……”
下一句就是我真的想，但這句絕然是說不出口的，所以最後這個“我”字掛在嘉芙蓮的略顯單薄的唇尖，又被她吞了下去。
“到底為什麼，那些人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傭兵啊，你知道嗎，他們會怎麼對你？！”
“我不害怕他們。”
她害怕的當然不是他們會對她多麼糟糕。
“我不明白，我糊塗了，我搞不懂了……你為什麼不願意活着呢？你留在這裏就算是能夠治病，最多也只有幾個小時可以活了，你為什麼不願意呢？為什麼呢？”
林麟兒漲紅了臉這樣說道。
嘉芙蓮收起了自己那早就不太自然的微笑，到了這一步，就算是她想要打哈哈也實在是做不到了，
“我有自己的原因，對不起……我不能跟你走。對不起……你。”
這話後面結尾“你”字後面本來還有“走吧”，但是這個“你”字一說出口，她就感覺自己揪心地疼，後面兩個字簡直就像是要從自己的喉嚨裏面扯出來一個咬死了的魚鉤。
但是林麟兒聽出來了，他總算是聽出來了，他明白了關鍵的東西，原本諸多的疑雲在這個瞬間全然消散。
他既聽到了這個“你”，也聽到了那個被咽下去的“走吧”，他的注意力也被正確地放置到了這個“吞下去”的行動上。
林麟兒感覺到了嘉芙蓮想活，對他而言，這就夠了。
他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縱身跳進溫泉里，把嘉芙蓮抱了起來。
嘉芙蓮沒有反抗，她想，但那火熱的體溫碰到她的身體時，她連喘氣的力氣都沒有。
這裏頭還有一件更加的關鍵的事情，林麟兒把嘉芙蓮攬起來之後，突然定住，眼神里一陣茫然，整個人不動了。
這個溫泉的池水也隨之以林麟兒為中心化成了一股旋渦，水面漸漸下降，不消一會就完全消失，露出了光禿禿的水池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