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多動症,死路,陌路,心路
山林里的黃昏,帶着一種超自然的寂靜。
在城市裏,太陽的落下,總帶着一種結束的意味,無論加班也好,熬夜也好,在人的心裏,那都有着一種額外,超出的情緒,或多或少有着一絲的不自然。
但對於這個遠離人世的地方,黃昏只是舞台切換的信號而已,因為在這裏,還有諸多的居民的真正生活,是要在黑暗升起之後才能開始的。
正因如此,這黃昏是一幕演員下場,而另一幕演員尚未登台的間奏。
這間奏的唯一音符,名叫寂靜。
能夠讓人的情緒無限擴大,理性無限磨薄的寂靜。
不幸的是,我與安兩人所擁有的情緒,實在是對我們的生存極為不利的東西。
夕陽透過層疊的石塊,支離破碎的撒在少女美好的胴體上,有着一種悲壯的溫柔,說是溫柔,卻冷冰冰的,說是悲壯,卻如白水一般淡然。
少女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望着斑駁的日暮,任由自然的力量在自己的心中肆虐。
那迎着光明,卻矇著陰影的眼神,如冰冷的尖刀一樣一道道割在我的心口。
而正因如此,為了這華美之物的存續,我沒有放棄。
不如說,為了這華美之物的存續,我產生了諸多神奇的新想法。
我拿起了一塊碎石,在泥土的地面上划動起來。
嗯……這裏應該這樣!
之後得這樣……
再加上這個!
……
啊哈,完美!
望着眼前的傑作,我不禁心中泛起一陣的自豪。
“安,你看這個~”
“啊……”
……
“手雷……?”
安似乎沒有很快的領會到我的大作的神髓。
於是我連忙解釋道,
“不不不,這是夕陽下的你的臉,你看這個,啊,這個圈圈是眼睛,這個圈圈是嘴巴,然後這個圈圈是另外一個眼睛……”
“什麼鬼,你這明明是個手雷還好么?!這個扁圓形上面這麼多坨,你看這裏還有保險插銷!”
“怎麼可能,這個是你的馬尾辮好么,那個是兩個耳朵!你再看這個……我跟你說……是不是神形兼備!”
我越說安臉上越紅,等到我全部解釋完之後,她臉已經成了絳紫色,愣在那裏好久。
嗯,果然我的藝術就是有這樣的驚人衝擊力。
“羽才,要是我有足夠的體力下山,你已經在醫院裏了。”
“不不不,現在我這個,帶自愈,你揍了當場揍完當場就能好,見效快無副作用……”
完了,安這手往上揚這節奏不對啊,之前不是剛剛說了體力不行么!
我連忙改口說道,
“而且!我還想到了一個逃出去的辦法了!”
安的手停住了。
好險……
“是這樣的,安,你的分身都是用工程體製作的吧?”
“對啊,凝聚環境中的工程體,然後加工形成的人形的空殼,怎麼?”
“所以你的分身一旦完成了,就對所處的地方的工程體濃度沒有任何要求了吧?”
“是這樣沒錯……”
“然後!你的分身解除之後,用來構成那個分身的工程體就會留在解除的地方,我說的對不對?”
“會是會……哦!我明白了。你想讓我利用分身把這裏的工程體送進工程體稀薄的洞穴深處,擴大你的感知範圍,找出路,對吧?”
“能行嗎?”
“原理上沒問題。”
“完美。”
“也沒有別的辦法了,這裏的石頭實在是太沉,而我們來的那個地方那個坡我們也確實不知道有多高,塌方的情況怎麼樣,挖出去確實不太現實。”
“我也是這麼想的,那你休息一會,體力稍稍好一點之後咱們就開始吧,現在已經不早了。”
儘管陽光確實在減弱,但是日落的過程沒有一兩個小時是不會結束的,如果我們能及時找到出口,後面的事情並不複雜。
“不用了,分身我現在就能做出來。”
於是安轉頭看向洞穴里的空地,開始製作分身。
這是我第一次面對面見到這個過程,她看着眼前的虛空,手指微微的晃動,不多一會,原本空無一物地方,空氣泛起了波紋,短短几秒鐘之內,一個人形的輪廓便從虛無之中顯現了出來。
儘管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但是確實也是安按照自己的樣子所製造的產物,這個身影的有着一種令人心安的親切感。
不過安平時使用的分身會比這個精緻很多,能夠明顯的看出來就是安的形象,而眼前的這個,最多只能說有點神似。
“如果只是用來擴散工程體的話,這樣應該就夠了吧。儘管很想幫你減輕負擔,製作一些有基本感知功能的,但是體力實在是……”
安看了看眼前自己的造物,無奈的這樣說道。
“沒事的,辛苦你了,沒必要勉強,只要工程體的濃度提高,我的感知範圍就會顯著增加,所以你也不用擔心太多。”
“行,那我就先把這個分身送出去看看了。”
安這樣說著,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向洞穴的深處輕輕一劃,眼前的虛影就開始向遠處移動,不一會便完全消失在了洞穴深處的黑暗之中。
她全神貫注的望着虛影離開的方向,不一會,將兩隻手一起指向了洞穴深處,似乎是在做一件非常費力的事情。
“唔……這就是極限了。”
安的手微微顫抖着放了下來。
“你試試看吧,看看跟之前有沒有變化。”
“好嘞。”
我展開了自己的感應場,與環境中的工程體開始同化,一點點的延伸自己的感官。
……
“有了,之前到了這個距離就完全是無法感知的狀態的,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空氣明顯的變得有活力了。”
“太好了,有探測到出口嗎?”
……
“沒有,但是又有兩三條岔路是有氣流的,應該是有與外界相通。”
得知了這個消息,我們兩個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要不要分頭走,這是個很現實的問題。
真心說,我不願意分頭,這個地方,從目前來看,確實是分開探索,逃出去的概率比較大,但是……按這個地形,我們兩個人一旦分開,沒找到出口的那個,八成活不下來,無論是我還是安。
但是事實就是,現在眼前的選擇已經越來越少了,室外這個時候已經下午往黃昏走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就算出了洞窟,也得露宿山野,那個鬼村的村民們也還在外面,如果出去遇到他們,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但安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
“羽才,到了這一步了,我想,也沒必要了,我們在一起也經歷不少事情,你肯定也明白,我們現在分頭行動意味着什麼,我不想死,但我也不願意你死,你覺得呢?”
“嗯,一起走吧。”
“行,那你探測的,你決定一條路吧,我聽你的。”
“正前,我感覺那邊有路。”
“好的。”
於是她再一次牽住了我的手,走向了前方的黑暗。
走了很久,路上也沒什麼變化,我們都沉默着,就好像如果隨便開口就會引發崩塌,封死前方最後的希望。
但這個沉默並沒有一直延續,安用一聲尖叫,刺穿了它。
“啊————!!!”
尖叫着,她突然拉着我就往前跑了起來。
“安……你……怎麼……了?”
我在後面,喘着氣,跟着安,這樣問道。
剛剛跑起來的這幾步讓我意識到,這裏凝重而乾枯的空氣有多麼可怕,哪怕是一點點的運動,也能對身體產生巨大的負擔。
“剛剛,剛剛我看到一個妖怪獅子!”
“唉,你怎麼瞎想起來了。我還沒瞎想呢,這黑咕隆咚的地方,哪來的獅子。”
“哪有瞎想,剛剛就是有啊,你不信,我……我們回去看!”
“行。”
反正肯定就是路邊的什麼石頭,形狀比較像獅子吧,看看仔細了,消了她的疑心,我們安心往前走就是。
結果我們走過去安說的那地方,居然真有個石獅子。雕工精細,形態生動,趴在一個石台上,微微頷首,怒目圓睜。
“看吧,就是個普通的石頭獅子。”
“嗯,就是個雕像而已。”
安這個“嗯”說的格外重,也不知道是要給誰聽。
不過這事已經解決了,就不要想太多。
“走着。”
安稍稍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之後,我們又再一次開始了移動。
這次,我們又接着往前只走了一會,就突然發現面前竟然有個石質的門形結構。
“羽才,這裏……有個門。”
“嗯,我剛剛也有感覺到這個東西,我當時以為只是洞穴里的個比較狹窄的收縮口呢。”
“出口要過這裏嗎?”
我想想……
這裏不像是什麼輕易能有去有來的地方,不過……
“對,要過。”
“好,你握緊我的手。”
於是我們走進了那個門形的結構,在石門之後,是個有着磚砌內壁的長廊。
這時,也許是因為長時間握着,出了汗。安和我握着的那隻手,我已經開始感覺到了明顯的冰涼的觸感。
這時我的胃裏也開始翻騰,一種莫名的不安開始一點點升起,這條長廊與之前的山洞相比,要壓抑的多,在缺乏光照的情況下走在這裏,總有一種四面的石壁都在一點點縮緊的錯覺。
又走了一會。
不知是不是手上冰冷的汗水太滑,不舒服,她突然鬆開了我的手。
“安,怎麼了?”
“啊,沒事,我可能手有點累了。”
“哦,那我們換一隻手?”
“先不用吧,我緩一會就會好的,我一會再握你的手就行。”
“行啊,安你要是覺得害羞、不好意思,我們不握手也行,我覺着從背後,看着你就挺好了。”
“不……不是害羞……我……”
“唉,沒事,咱們走着吧,這樣你不用側着身子,咱們還可以走快一點,我感覺出口就在不遠處了。”
“嗯……”
雖然這樣說著,但我胃裏的翻騰越來越嚴重,腦子也亂起來,這條路到底能不能把我們送出這個鬼地方,如果走了這麼遠,最後發現還是條死路,那到時候要再回頭,我們的精力肯定不夠,如果真的要過夜,如果按這樣消耗,我們準備的乾糧和水是遠遠不夠的,到時候……
但就在我這麼想着的時候,安突然說話了,
“羽才,我對不起你。”
“怎麼?”
“羽才我們可能要死在這裏了。”
“怎麼了?”
“羽才……”
這時安回過頭來,豆大的淚珠從她的臉上不住地傾瀉着,往後退了一步,緊緊的抱住了自己的肩膀,蹲了下去,臉色也開始越來越蒼白。
“羽才我好害怕。”
我用自己的雙手,扶住了安的肩膀,看着她。
“安,沒事的,沒事的,別怕,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了,你看我們已經能感覺到穿過這裏的風了。應該……”
我話還沒說完,突然聽到遠處似乎傳來了石頭摩擦的咔咔聲。
“安你剛剛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
咔咔聲越來越近,現在,我還聽得到另一種,伴隨這個咔咔聲的,尖銳的東西劃過石面的時候那種尖銳刺耳的嘶嘶聲。
“羽才,羽才我對不起你。羽才是我害了你。”
伴着嗚咽聲,安蹲在那裏,向後縮着,直到自己的後背頂住了冰涼的牆角,她比之前更小的縮成了一團,頭深深的埋了下去。
糟糕,無論剛剛是什麼,現在,離我們已經很近了,恐怕下一秒就會出現在我們視野里。
“會死的,要死了,我們馬上就要死在這裏了。”
“安!”
“死了,羽才,我就要死了,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安!”
恐懼之下,我看了一眼出口的方向,實話說,我的第一反應是逃跑。
但前方的黑暗告訴我,那個方向,什麼都不會有。
既然這樣,那走廊那頭即將來到的是什麼,就無所謂了。
我的一切都在眼前。
我俯下身,抱住了那角落裏,小小的那一團。
而走廊的另一頭則傳來了各種各樣的令人膽寒的聲音,聽起來就彷彿一隻巨大猛獸被困在了一個狹小的空間裏,它用粗糙的背部摩擦着洞頂,用鋒利的爪子不耐煩的刮著石壁,低吼着,而那些聲音,隨着洞穴里的寒氣,順着毛孔直往人五臟六腑里滲。
“安。”
安嘴邊依然不斷地重複着那來自深淵的低語。
我背後傳來一陣劇痛。
那個東西,無論是什麼,已經到了。
我把安抱的更緊了。
又一下。
這次是肩膀,我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左手了。
伴隨着心中如潮的恐懼,我的體力隨着血液一點點的流逝,但就在這一切四面楚歌的時候,我心裏突然如同走馬燈一般想起了之前與安的種種,那一瞬間,一切都在飛快的運轉着,死亡的陰影,冰冷而真實。
不對,
如果這個東西真的是安心裏的幻想,那……
如果我能夠讓安的心緒安寧下來,搞不好有用。試試看吧,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安,好了,沒事的,回來吧……”
我這樣說著,用我尚且還有點活動能力的右手,輕輕的撫摸着安的後背。
回來吧,安,我求求你,回來吧……
身後的怪聲開始漸漸的減弱。
有用!
安,加油!
安似乎聽到了我的心聲,慢慢的抬起了頭。
背後的東西,也隨之消散下去,我聽到幾塊石頭落在地上的聲音。
呼……
幸好啊……
“羽才,我恢復過來了,你可以鬆開了。”
“啊,哦,好的,不好意思,我剛剛有點緊張。”
“沒事沒事,剛剛,嗯……對不起。”
我鬆開了她,想站起來,才發現自己的腿抖的實在是太厲害了,根本使不上勁,我撐着膝蓋,擰着眉頭花了好久才站起來。
安她背靠着牆,用手撐着,帶着點勉強,一會也站了起來。
這時的安,顯得前所未有的虛弱,她無力的雙手支撐着自己無力的身體,用無力的眼神,無力地看着眼前的慘像。
風中慘燭,隨時都會熄滅的微弱火焰。
“羽才……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這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這點都不叫事。那玩意摸了我兩下而已。你呢?還好嗎?”
“呃……我剛剛好像把那個石獅子給弄活了,你真的還好嗎?”
安擔憂而又內疚的看着我。
“沒事,就背上被撓了兩下,皮外傷,沒有大礙。”
“你轉過去我看看。”
“沒事的。你不信看嘛。”
說著,我轉過身去,讓安看了看。
“天哪!你還說沒事,你這傷,我都看到骨頭了,你左手能動嗎?”
“安,你不要說了,你再說我要是真暈過去了,咱們真的得困死在這。”
……
“那……我先給你包紮一下,你自己試着先回復看看吧,帶着這種傷你也走不遠。”
“行。”
於是安從背包里拿出了一卷繃帶,對我進行了簡單的包紮,我也集中精力,試着治療了一下傷口。
剛剛情急之下,腎上腺素頂着,感覺沒有這麼強烈,但是現在冷靜了下來,加上我集中身體的循環才發現,背後的傷口確實是真夠深的,別說是再挨第三下,恐怕就是這兩下,如果再拖久一點,我恐怕都性命難保。
我一着療着傷,一邊跟安說,
“剛剛啊,肯定就是你一個人走在前面,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看,對着黑乎乎的一片,時間久了,犯了糊塗,後面的路,我們兩個輪流走在前面,這樣就不會再出現剛剛那種情況了。”
“嗯,好。”
安抿着嘴唇,低着頭,一副很對不起我的樣子。
“唉,沒事,我這耐揍,你看你之前幾次遇到我,不停的送我進醫院,現在我這個抗揍能力,不是我吹,一般的人比不了。這幾下,加上我自己還能恢復,馬上就沒事了。”
雖然我這麼說著,但是我明顯的感覺得到,這個時候,我的恢復能力已經有點力不從心了,體力流失太大了,而這個地方的工程體濃度太低,空氣就像死了一樣完全提供不了養分。
但無論如何,這個時候,我們之間,得有一個人能站出來。
“走。”
我拍拍身上的灰,向前走去。
“我先打頭,一會換你。”
“好的。”
安這樣回答着,從背後,拉住了我的手。
少女的信任從手心一點點的流遍我的全身,照亮了整個漆黑的走廊,支撐着一個殘破的軀體和一個殘破心靈,在不安的海洋中乘風破浪。
就這樣,我們靜靜的走着,幾百米的距離,像一個瞬間,也像一個永遠。
……
“安,我看到光了!”
“啊,我也看到了。”
我倆連忙快步跑着,本以為會看到一個大開口。誰知到了那裏,才發現我們走進的是一個寬闊的大廳,而之前所看到的光,則來源於大廳屋頂上一個巨大的破洞。
這是一個石質結構的大廳,兩側立有雙排共18根,兩人合抱粗細的巨大立柱,這些立柱的中間,則是一個高台,台上有一個巨大的木質造物,似乎……
是個棺材。
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