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顧景蕪永遠不會忘記,在那個斷崖絕壁上,那個她深愛了十多年的男人冷酷面容上勾起的一抹笑意。他在看着她,看她如何被別人一步一步逼向懸崖邊上,看她如何由希望變成絕望,最後了無生機。
他是她發誓要守護一世的人,是身世顯赫的顧家嫡女的夫婿,卻也是最恨她的人。
崖上的大風撕扯着她的衣角,吹起的沙塵迷濛了她的雙眼。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便抬手揉了揉眼睛。身後的萬丈深淵已然是她最後的去處,她別無選擇,倒是欣然接受了,只是她內心到底有一個迷惑尚未解決。
她的目光跳過面前握着刀步步緊逼的黑衣人,直直射到那個男人的身上。
那個男人依舊那般的風流倜儻,只是沒有了以往看向她時的溫柔憐惜。他穿戴具是極盡奢華富貴的,但又有幾人知曉,若干年前,他第一次出現在她面前是那般的狼狽不堪。那時的他,只是匍匐在她腳下的、最為卑微的奴僕,是人人喊打的乞丐罷了。
成婚十年,雖無子無女,但他一直對她百依百順,體貼溫柔,連侍妾都沒有。可就在不久前,富可敵國的顧家一夜之間被瓦解的時候,這個將她捧上雲端的男人親手將她推下地獄。她希望他幫助顧家,可得到的卻是禁足多日,甚至沒人敢為她求情。
終有一日,她聽丫鬟說她的夫君打算在大庭廣眾之下斬殺了她,她慌了,趁着他出門時候偷偷逃出來,可最終還是被他抓住了。
夫君?多麼諷刺!
昔日那般驕傲的顧家嫡女,即使落得狼狽如斯,亦是不願輕易低頭的。
顧景蕪端着身姿,唇角勾着淺笑,有些凌亂的頭髮沒有消減掉她天生的端莊雅秀。她問:“為何?”十年深情付流水,她想,縱然是冷硬的石頭也該被焐熱了。
男人長身玉立,看了她良久才緩緩道:“娘子,你可知,你我本就是訂了娃娃親的。可你們顧家為了一己之利,害的我家破人亡,上下百口人死的死,傷的傷。這個仇,為夫不得不報。娘子不曾記得此事,為夫卻永世難忘!”
“所以你接近我十多年,為的就是此刻?”
男人緊抿着雙唇不說話。
“如今的顧家分崩離析,我今日也難逃一死。你且告訴我,此時的你可是滿意?”顧景蕪問。
滿意么?
男人收在衣袖中的手猛地握緊。他盯着顧景蕪的笑容,眉頭漸漸皺起。
“娘子,若你願意,我們······”
“你知道的,我們,回不去了。”顧景蕪笑着打斷了男子的話。她諷刺的看了一圈身前幾名黑衣人。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昔日是她迷了心,違背所有人的意願,義無反顧的下嫁給窮困潦倒的他。她犯的錯,今日便一併還了吧。
未等男子說什麼,只見那崖上的女子縱身一躍,消失在了朦朧的大霧之中。
我曾經痴妄過一生一世,卻怎麼都沒有料想到會有今日。或許上天早有定數,不是我的,便註定不會是我的了。
耳邊風呼嘯的聲音很大,我卻一點也不怕······
你是否相信死而復生?
當顧景蕪第二次從自己這個夢境中緩緩醒來,她知道,自己真的重生了。屋子中的景物依舊沒有變,那是很多年前,還是小姑娘時期顧景蕪的房間。粉色的帷幔被銀鉤掛起,寶瓶里插着的花的芬芳沁人心脾,旁邊的案上放着幾本書,記得那是前不久二哥為她特地從遠方尋來的珍本,她從未翻閱過。
大丫鬟寶琴打門外進來,見着她醒了,忙過來服侍她起身。
見她雙眼獃滯無神,笑道:“姑娘可是睡迷糊了?早先夫人就吩咐過,莫讓姑娘午睡時間過長,婢子見姑娘前些日子為老太太抄經文太過勞累,想着讓姑娘多歇息歇息的。如今竟是做了錯事,婢子該打。”
顧景蕪低眉斂目,收了眼中的失神,再抬起頭時已然是平日裏那個嬌衿的顧家長女。
“夫人可醒了?”
“夫人早就醒了,方才婢子還看見夫人往着後面那個花園去呢,想來是去看看幾個少爺練武去了。”寶琴如實道。她扶着顧景蕪起身,為她穿戴好之後,問道,“姑娘可要去看看?少爺們比武測試長達五天,這才三天。前兩天小少爺還抱怨着姑娘沒去看他威風呢!”想着小少爺那小小的個子,寶琴笑出聲來。
“子琅?”腦海里,她的最小的弟弟雖然不是同母所出,但卻是幾個姐妹兄弟之中最粘她的。後來因為她的大婚,子琅還鬧了一場,結果姐弟不歡而散,之後雖有聯繫,但關係到底有些疏遠了。顧景蕪忽然很想看看他,這時候的顧子琅,當還是小不點吧。
“姑娘可是要去?”寶琴望她。
“看看倒也無妨的。”
“小少爺見着姑娘,必然是極為歡喜的。”往昔姑娘雖與府上的少爺相處不錯,但看他們練武倒是頭一回。寶琴領命,快速為姑娘收拾東西,畢竟是外場,女兒家不比男人,防晒遮陽都是必要的。
寶琴忙活着,顧景蕪倒是無所謂的擺了擺手。重活一世,很多東西倒是看的淡了,人也怕麻煩了,那些俗事能省便省了吧。“寶琴,莫要收拾了。又不是外出,沒必要那麼麻煩。我只去看看就好。”
寶琴停下手中的活兒,目光夾着驚訝。自家姑娘平素不是最為注重這些細節的么,怎麼今日轉了性了?不過主子既然吩咐了,她也不好多說,只得照着做就是了。
後院空闊的地方擺着比武的擂台,擂台周邊整齊的放置着十八般兵器。那兒是顧府少爺平時練武的地方。此時,擂台邊上熱鬧許多,因為除去那些府上的家丁丫鬟,那兒還或坐或站着些個府外之人。
遠遠地,顧景蕪就看到了一個前世熟悉的人——外藩王世子宋雲執。此時的宋雲執還不是十多年後那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大人物,他還年輕,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親身經歷。說她和宋雲執熟悉,其實也是借了後來那個人的面子。她這一世是不想再重蹈覆轍了,顧家她是必然要好好守護的,他,她顧景蕪今生是再也不想見着了。
儘管她當年極為欣賞這個外藩王世子,今生也決計不願有太多接觸了。
她顧景蕪就是這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斂了思緒,顧景蕪悄悄來到娘親周氏身邊。
擂台上,武師正在和府上二少爺顧子桓比試。顧子桓今年一十八歲,身手是幾個兄弟之中最好的,否則後來也不會立下戰功,被當今聖上封為驃騎大將軍,護衛整個皇城。那都是后話,眼下二人打鬥的熱火朝天,顧子桓每勝一招,下首便有人歡呼。
周氏很是愛護這個嫡出二子,雖然知曉他身手不錯,到底是害怕他受傷,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擂台上的身影,手裏的帕子都擰成一條繩了,自個兒還沒有注意到。直到她身後的丫鬟向顧景蕪行禮,喊了聲“大小姐”,周氏方收回了目光看向突然出現的閨女。
“蕪兒,你怎麼來了?”周氏拉着顧景蕪的手,將她帶到自己邊上坐下,又命丫鬟端上溫茶遞過來。
“娘親說的什麼話,怎麼旁人都能來,偏娘親給我下了禁令不準來呢?”顧景蕪依着周氏笑道,那嬌俏的模樣,看得人都心疼。只是,沒人注意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深深的思念。
娘親,能再見到你,你可知女兒心中有多麼歡喜?
“你這丫頭!”周氏點了點自家閨女的小鼻子,“沒大沒小的,沒看到有外人在?”
顧景蕪睨了眼那邊的公子哥兒,對着周氏越發親昵,道:“哎呀,他們正在看二哥比試呢,誰會注意到我呀!再說了,您是我娘親,我對着自己娘親撒撒嬌怎麼了?”
“你也知道你二哥在比武,還這樣沒個正經樣?若是你二哥受傷了,我看你還笑得起來么?”周氏無奈的橫了一眼顧景蕪,又繼續看着擂台了。
“二哥不會受傷的。”顧景蕪也看過去,不緊不慢的說。
“你怎的那般肯定?”周氏沒有看她,不過話是對着她說的。
“我就是知道嘛!”
周氏以為這只是小姑娘家對自己兄長的信任,沒有放在心上,只是笑了笑,無奈於自家傻姑娘還沒長大,心思太單純。再有一年,蕪兒便要及笄了,及笄之後便要給她許人家,不知她這性子能不能把當家主母的位置做好。不知不覺,周氏就想遠了。
回過神時,擂台上一回合已經結束了。顧子桓除了有些累之外,毫髮無損,倒是那個陪練的武師,身上已然見了血。那邊,幾個公子哥兒圍了上去,或有討教的,或有恭喜的,顧子桓一一沉穩應對。
比武,受傷自是正常不過的事兒,可這就嚇到了年齡最小的顧子琅了。
顧子琅今年才八歲。平時練武都是武師教授,不曾真槍實戰過的。今日突然見了血,難免嚇得臉色發白。想着前兩日兩個哥哥都被武師打的身上青腫,那自己這花拳繡腿豈不是得和今日武師一般要見血?後日就到他比試了,怎麼辦?怎麼辦!
“子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