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約束觀察室
劉言醒得有點猛,眼睛酸澀,頭很疼。
很奇怪,房間裏有股怪味,一時分不清什麼東西發出的,家裏一向很乾凈。
都是因為酒精,昨晚喝得實在太多了。
而且酒後也睡得不很踏實,一直在做夢。
他夢到自己在樓頂仰望深藍的夜空。
金色星光璀璨。
整個銀河閃着光在旋轉,燦爛幽遠,就像是梵高的《星月夜》。
天空中還發出擊鼓一般的聲音,神秘空靈,環繞回蕩。
星光漸漸匯聚成千百艘巨大的、閃着燈光的飛船,轟隆隆有的在飛近,有的在遠去。
於是他展開雙臂追逐飛船、跟着銀河轉,一圈又一圈,大聲地喊:“帶我走吧,帶我走吧!”
突然天風吹起,飛船頓時又散成無數的金色星星,隨風起舞,飄散得到處都是,浪漫得一塌糊塗。
轉到最後他眼裏也冒出金星,而藍黑的天地已經融為了一體,上下都是星空。
身心越轉越舒暢,甩干機一般甩掉了所有煩惱,於是他傻乎乎地笑個沒完沒了。
最後失去了方位感,腳步也開始漂浮,他以為自己即將飛起,就要融化在夢幻星空裏。
星眼益發朦朧,突然發現那輪殘月有點鬆脫跡象,一連晃了好幾下。
“不會特么要掉下來了吧?”
念頭一動,殘月居然真的就掉落了,劃出一道白光直奔劉言而來,月亮越來越大,不偏不倚正中他腦袋!
“嘭!”
這一下打得結實,他仰面便倒,腳下一滑從天台栽下,一蹬腿就醒了!
醒來時腦門還真的隱隱作痛,他忍不住摸了一下。
前一晚是七夕,做個浪漫幽夢是可以理解的。
就連劉言實習的臨蒙市第一醫院,也組織青年未婚男女搞了一個手拉手活動,互相看對眼了現場就可以牽手,然後在煽情的音樂中施施然離開,據說將有近百人參加。
科室汪主任說這是爭取交配權的遊戲,比電視上那個《非誠勿搞》更赤裸裸更直接、完全是高等哺乳動物的行為特徵。
作為康復科的實習生,劉言沒有去捧場,他對拉個女人去吃飯沒興趣。
他是這個古城土生土長的人,明年大學畢業很可能會回到這個醫院工作,來日方長,何必急於一時,單身的時光要珍惜。
現在還是暑假期間,微信里幾個單身狗高中同學蹭節日,豪言要聚在一起喝通宵,劉言也去了,而且喝了不少。
他記得酒酣耳熱之際,自己曾舉杯大喊:“天若有情天亦老,男人多情死得早!”
通宵是不可能的,喝到半夜就散了,理想和能力永遠有差距。
不過劉言確實喝多了,行屍走肉般晃蕩了好久才到家,衣服都沒脫就睡了,所以現在除了頭疼還很渴。
他的家在老城區,是那種本地人自蓋的小樓,這是父母留給他的唯一遺產。
印象中自己睡覺之前真的上過天台,看過星星,轉過圈,思念過父母,極可能還對着一彎殘月痛哭流涕過,沒有真的失足摔下樓真是特么運氣。
別人七夕成雙成對,他最終把七夕節過成了清明節。
大量飲酒後,下半夜身體會嚴重缺水。
大學裏教授說過,作為一個學醫的人,愛惜自己就等於尊重專業。
他記得自己放了瓶礦泉水在床頭。
房間裏幽暗不明,他眼睛半睜半閉,迷糊着拿手一摸,右邊沒有碰到礦泉水瓶。
他轉身摸向另一邊的床頭櫃,卻碰到了冷冰冰的牆!
自己的床什麼時候貼着牆了?
劉言倒抽一口冷氣,腦子一激靈,登時清醒了許多,睜大眼睛東張西望,頓時傻眼了,這裏根本不是自己的家!
他騰地坐起來,摸索着要開燈,卻找不到開關!
床頭附近壓根就沒開關。
這時眼睛已經漸漸適應了昏暗,周圍情形一目了然。
這是一個很小的房間,小到只能放下一張床,四壁空蕩蕩,連窗戶都沒有!
因為密不透風,瀰漫著黴菌氣息,混合了淡淡的尿味。
床邊兩步處就是門,從門縫透進淡淡的光,門上隱約看得清四個紅色大字,幾乎佔據了整扇門:反省己過!
這是什麼地方?怎麼看起來像禁閉室?!
幾乎只是一瞬間,劉言的冷汗就下來了,酒也完全醒了!
昨天雖然喝了酒,但是自己並沒有斷片,明明記得回了家的!
而且他只是偶爾喝酒,酒品很好,從不耍酒瘋,更沒酒後鬧事的記錄,怎麼莫名其妙就到了這了?
自己還是個在校實習生,如果真的酒後犯了什麼事,前途恐怕就毀了!
就在這時門突然開了,劉言嚇了一跳!
燈光很刺眼,兩個警察架着一個衣衫不整、雙腿癱軟、明顯失去意識的男人站在門口。
見到警察,劉言腦袋裏嗡的一下:“完了,難道昨晚真的喝酒出事了?”
汗腺的反應極其迅捷,比他的大腦還快!
有兩道冷汗已經突破了眉毛,前鋒直抵睫毛,他下意識剛想抬手擦,一個警察大喝一聲:“醒了還不出來,在這睡上癮了?接班人來了,你到外面坐着等!”
兩個警察架着男人很吃力,劉言迅速起身出門,把地方讓了出來。
男人明顯喝醉了,應該盡情嘔吐過,身上除了酒氣,還有一股酸臭味。
劉言站那看了一圈,這是個標準的派出所,走廊的兩邊都是辦公室,一眼能看到走廊盡頭的戶政辦理廳。
小房間外掛着個牌子:約束觀察室。
看情形這只是派出所臨時收容人員的地方。
兩個警察還在弄那個醉漢,劉言站在那發懵。
有些暈沉,酒精畢竟還沒完全分解。
自己怎麼就進了局子了?難道和這個醉漢一樣被警察撿回來的?
這怎麼可能,從自己目前酒醒的程度看,壓根就還沒醉到嘔吐的程度,根本不可能失去意識!
“我怎麼……”
他想問自己怎麼到了這,兩個警察在大聲提醒醉漢想吐別躺着,會被嗆死,根本沒聽到他的話。
他腦子越轉越順,不管怎麼回事,只要沒犯法就好,趁着警察忙,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他聽到戶政廳那邊傳來行車喇叭聲,大門應該在那邊,於是拔腿就走,越走越快。
才走出十幾米,身後警察喊了一聲:“你慢走啊,我們就不送了!”
劉言嚇得一哆嗦,回身向他們揮揮手:“別客氣!”
兩個警察呵呵笑出了聲。
看來自己是醉卧街頭了,還以為回了家,真特么丟人現眼!
走過值班室時,一個中年警察坐在裏面也在笑,看到劉言手一指,然後一勾:“你,進來!”
劉言只好停住,站在門口陪着笑:“剛才那兩位警官放我走了。”
中年警察看着自己桌上的電腦屏幕,點擊着鼠標說得很溜:“放心,沒人留你,不過住個賓館還要登記呢,在我們金山大酒店醉卧幾小時,好歹也給我們簽個名留念吧?進來坐下!”
這時那兩個警察也走過來了,拍拍他肩膀:“謝謝你沒撒腿就跑,我們實在是沒力氣追。”
說著把他推進值班室。
看來他們值班到凌晨,又累又乏味,拿他苦中作樂呢。
劉言哭笑不得,只好說:“沒事我跑什麼,遵紀守法是每個……”
中年警察打斷他:“身份證帶了嗎?”
劉言摸摸口袋,手機鑰匙還在,身份證肯定沒帶,出門喝酒誰帶身份證:“沒帶,你們在哪把我……”
他還是有些不相信自己醉到失憶了,卻猛然發現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很陌生,應該根本不是自己的。
這又是怎麼回事?穿錯衣服了?
不可能啊,什麼情況下自己會脫了全身衣服,然後錯穿了另一男人的?
他眼睛骨碌碌轉了半天,也沒想明白。
總不能問警察吧?別沒事找事。
“姓名,身份證號碼。”
劉言老老實實報給他。
“年輕人別喝那麼多,都躺馬路上了,對自己、對家人、對社會都不負責!”
看來自己果然喝得路倒了……
中年警察輸入查詢系統后突然皺起了眉頭:“號碼再報一遍。”
劉言一個個數字大聲報得很清楚,他想儘快離開這裏。
警察核對后臉突然拉了下來,敲着屏幕質問劉言:“你耍什麼花樣,你看看這是你嗎?”
另外兩個警察原本都坐下了,聞言又都站了起來。
劉言湊過去一看,號碼是沒錯的,可是顯示的姓名和照片以及資料完全不對,那是另一個目光獃滯的年輕人!
他又懵了,身份證重號了?那也應該兩個人都顯示吧?自己的身份資料呢?
中年警察目光變得凌厲,對他們而言,最討厭的就是故意隱瞞身份的人,動機基本藏污納垢,什麼情況都可能有。
“坐下,面對攝像頭!”
劉言一震,老老實實坐下,配合著面對攝像頭。
中年警察避了避,明顯不喜歡他殘留的酒氣。
他知道現在有個網上追逃系統,可以憑面部識別抓捕在逃人員。
可他並不是在逃人員,資料庫里肯定沒他。
眼角餘光所及,另兩個警察已經一左一右站在他身邊。
看來只要再有個什麼風吹草動,就要把他拿下了!
劉言又緊張起來。
中年警察一陣操作,臉色漸漸緩和,突然把屏幕一推:“這是你吧?你忘了這是什麼地方?別和我們抖機靈!”
雖然身份證號碼不對,但僅憑姓名檢索,一樣可以找到他。
屏幕上證件照片里的確是自己,名字也吻合,但是身份證號碼和家庭住址卻完全不對,他明明是魯山省臨蒙市人,上面寫的卻是魯山省泉城市!
身份證號碼很陌生,如果按照上面出生年月推算,自己已經二十六了,早就特么大學畢業工作幾年了!
他幾乎脫口而出:“這個不對吧?”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管他資料對和錯,先出了這個門再說,就是有問題也可以放以後慢慢處理。
中年警察面露不悅,盯着他半晌才說:“耍小聰明不是真聰明,胡鬧差不多就行了,別浪費警力資源,我們只是登記處置,並不是留案底,你怕什麼?”
劉言忙不迭點頭,一句話也沒敢再接。
不一會就打印出一張表格,是一張出警處置單,中年警察遞給他:“簽字!”
然後對另外兩個警察說:“等會你們把他送回家,順便檢查一下身份證,再讓他家裏人也簽個字!”
送回家簽收?自己就一個人住,誰來簽收?
看來警察不看到他身份證不罷休了,這就是他失言自找的了。
劉言總不能拒絕簽字,邊簽邊問:“咱們這是哪個派出所?”
他只是想知道這距離自己家有多遠。
“魯山省泉城市長清區金山路派出所全體警員歡迎您的入住!”身後一個警察還在拿他當傻逼醉鬼逗。
泉城市?怎麼又是泉城市?老子家在臨蒙市,隔着好幾百里呢!
劉言回身看着笑嘻嘻的警察,僵在那裏!
看得出他在開玩笑,但是說笑的點不是在地址上,他突然明白為什麼剛才中年警察說金山大酒店,這裏恐怕的確是泉城的金山路派出所!
這到底怎麼回事,自己喝了酒,往自家床上一倒,一迷糊怎麼就到了省會泉城的大街上?
自己就讀的大學倒是在這個城市,不過不在長清區,難道自己喝多了失憶了記錯了,昨晚是在大學裏和同學喝醉了跑這來了?
絕對不可能!
處置單上的年份、日期都是正確的,今天是八月十八號,昨天是七夕。
這個時間是暑假期間,不可能在校,而且自己距離畢業還有不到一年,早已經回臨蒙開始實習了。
警察的電腦屏幕上自己的照片名字清楚無誤,而看家庭地址,泉城市長清區元谷花園,應該就在這附近。
再看看着處置單,他冷汗又開始冒,隱隱覺得恐懼,出了什麼問題?
這時身後兩個警察拍了拍他肩膀:“走吧,我們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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