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局長來了
夜已深,夫妻倆彼此依託,沉湎於無比的悲傷之中。關於阿媽的噩耗還能不動搖他倆的守島決心嗎?此刻,他倆進退維谷,面臨有生以來最艱難的一次抉擇。
他倆不得不坐下來,去面對這樣的殘酷抉擇——
“媳婦,我明天向組織打報告吧?”
“你考慮好了?”
“沒有。但我現在別無選擇。”
妻子保持一份理智:“你這樣做考慮過阿媽的感受嗎?”
丈夫一怔:“我做出這樣的決定就是為了她老人家呀。”
妻子發出一聲苦笑:“我上次回去時,村裡組織的體檢已經結束了,可咱們阿媽卻說她沒事。她為啥要選擇隱瞞咱倆,難道你還不明白她老人家的良苦用心嗎?”
丈夫不由悲從心中起:“她···她選擇跟阿爸當年一樣呀···”
“是呀。假如我們選擇回去陪伴,會讓她老人家心安理得走完生命的最後一程嗎?”
丈夫思來想去,但始終心亂如麻:“你說該咋辦?”
妻子思忖片刻,才發出建議:“我們忍耐幾天,先請上級幫助證實一下。雖然我最恨對我說謊的人,但我現在最渴望聽到的是謊言。”
丈夫一愣:“媳婦,難道你想把這個‘球’踢給上級組織?”
妻子一副悲哀:“偉先···咱倆都是普通人···並沒有足夠堅強的心···難道在這個時刻···不求組織為我們分擔一下嗎?”
丈夫思考了良久,終於同意了妻子的建議:“那好,我明天早上就聯繫上級。”
夫妻倆終於結束了討論,就寢時都沒有脫衣服。其實,他倆誰都睡不着了,只是以這樣的方式等待天明的那一刻。
天亮了,丈夫首先躺不住了,一躍翻下床,拿起預備好的國旗,轉身就要往外走——
妻子趕緊坐起來,失聲質問:“難道你不帶上我嗎?”
已經走到門口的丈夫愕然回首:“我以為你睡著了。所以···”
妻子嘆了一口氣:“也許咱們以後就沒有這樣的機會,請不要讓我錯過任何一次了。”
丈夫鼻子一酸:“好吧,我等你。”
夫妻倆一身戎裝,再次出現在旗杆下。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的照射下,他們暫時擺脫了滿懷悲愴,用一副堅毅的表情,莊嚴地升起了國旗。
妻子再次行禮時,淚水不禁模糊了雙眼。儘管在守島的這十多年的漫長歲月里,她和丈夫不止一次產生不得不離島的念頭,但這一次在面對國旗時,卻已經禁不住自己的傷感的情緒,也許是歲月消磨了她的堅強心理,也許是這一次跟以往不同,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夫妻倆隨即滿腹心事完成了巡島的任務。這一次跟以往又有所不同,已經不在把注意力放在可能發生的新情況上,而是關注那些熟悉的角落以及一草一木。在他倆看來,這樣的經歷因為隨時會恰然而止,顯得彌足珍貴。
等他倆完成了例行工作,丈夫才在房間裏開啟了步話機上的開關。
此時,江口市的海洋局(前海岸警備處的前身)已經到了上班的時間。楊清河局長剛剛走入自己的辦公室,便接到下面電訊處的彙報——守衛蔚山島的王偉先夫婦請求組織調查母親的真實病情。
他的表情頓時凝重起來,立即招來他的年輕助理:“小溫,我給你派一個任務,立即去陸山村了解一下守島模範王偉先的母親的情況。”
年輕的助理一愣:“難道我以組織名義去探望嗎?”
楊局長搖搖頭:“你應該聽清楚我說話的字眼,是讓你去了解,而不是探望。”
助理一看頂頭上司的表情異常嚴峻,自己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嚴肅而緊張的表情,不由吐了一下舌頭:“楊局,那位王阿婆到底怎麼了?”
楊清河做一下簡單的說明:“王偉先同志從一個老鄉嘴裏獲悉他的母親患了絕症,由於他身居海島,所以請求組織幫助證實一下。”
“哦,原來是這樣。”
“所以你要暗訪,千萬不要驚動那位老人家。”
“好的,我知道了。請您放心吧。”
楊清河目睹助理離開,不由陷入了沉思。他自從上任這個位置,還從來沒有見過這位長年守島的下屬,但關於他的守島事迹卻在整棟大樓里流傳。他的心情有些忐忑不安,幾乎跟守島的夫妻倆感同身受。
快到中午下班時間,助理開車回到了局裏,並徑直奔向局長辦公室。
正在等候消息的楊清河一看助理敲門進來,立即從座位上拔起來:“小溫,快說是什麼情況?”
助理一看局長如此殷切的表情,顧不上喝口水,便一副凝重地回答:“我都打聽清楚了,那位老太太確實患癌症了。”
楊清河雖然有心理準備,但聽到助理給予他的壞消息,還是呆若木雞。
助理一看上司如此失態,不由好奇道:“楊局,難道那位老太太跟您有什麼關係嗎?”
楊清河的語氣很堅定:“當然有關係!她是我們下面守島同志的母親。”
助理聞聽,不由一臉茫然。
楊清河看了一下時間,馬上吩咐助理:“你立即準備一條能立即出海的船。”
助理一愣:“您要幹什麼?”
“我要去蔚山島去接人。”
“接誰?”
“那對守島模範夫妻。”
“您親自去?”
“是的。”
“可是現在快下班了,而且馬上到了吃飯的時間了。”
楊清河不滿的眼神瞥了下屬一眼:“這些重要嗎?快按照我的意思去辦!”
助理覺得這位上級有一點感情用事了,不得不提醒道:“楊局,您今天下午要去市裡開會的,如果遲到了不好吧?”
楊清河遲疑一下,還是做出決斷:“既然不能遲到,就乾脆推了。”
助理驚愕道:“難道為了那對夫妻,您連上級的會議都不參加了?”
“你不要再啰嗦了,快按照我的意思去辦!”楊局長已經對這位下屬表現不滿了。
助理再也不敢有任何異議,立即轉身往外走——
楊清河突然想到一件事,趕緊叫住助理:“等一下!”
助理立即收住腳步,一副殷切的眼神:“您改變主意了?”
楊清河思忖道:“他倆一旦離開那個島,島上就空了。咱們必須要在島上留人。”
助理因為剛才招致上級不滿,現在趕緊補救:“如果沒有合適人,就把我留在那裏吧。”
楊清河搖搖頭:“不行,局裏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做。”
助理一皺眉頭:“時間這麼緊,咱們上哪找人替換他們?”
楊清河靈機一動:“局裏不是新來兩名大學生嗎?趕緊通知他們準備出海!”
助理驚愕的張大了嘴巴:“啊···您讓小孫和小黃去呀?”
“是的。聽說在島上生活挺鍛煉人的,正好讓這兩個年輕人去島上歷練一番。”
助理只好點點頭:“好的,我立即通知他們。”
楊清河沉吟道:“還是等吃過午飯再動身吧,也給他倆一個準備的時間。”
當天下午,一艘公務船駛出港口,乘風破浪駛向蔚山島。
在公務船上除了楊清河和助理之外,還有兩個年輕人。他倆就是負責接替守島夫妻的大學生。此刻,他倆還無法想像得到去一個孤島上生活會是什麼滋味,都站在甲板一側,眼神里還流露一絲殷切。
楊清河也在船艙里呆不住,便信步走到他倆身邊。
他倆趕緊畢恭畢敬打着招呼:“楊局長!”
楊清河沖他倆點點頭:“你倆準備好了嗎?”
其中一個年輕人立即發出洪亮的聲音:“報告局長,我和小黃已經做好一切準備了。”
楊清河思忖道:“我早就聽說那個島上的生活很艱苦,你們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呀。”
兩位年輕人都是血氣方剛的年齡,都紛紛表達出不懼怕任何困難的決心。
這時候,公務船的速度起來了,令站在甲板護欄上的他們的頭髮也撩了起來。
助理連忙走過去勸道:“楊局,這裏風大,您要當心!”
楊清河確實很久沒有乘船了,真的有點不適應,只好跟隨助理回到船艙。
助理看出上級的臉色很蒼白,便知道他已經暈船了,趕緊為他倒了一杯水。
楊清河苦笑擺擺手:“我現在不往外吐啥東西就萬事大吉了,嘴裏哪裏還能進東西呀。”
助理放下水杯,一副不解:“楊局,您的年齡不小了,又是暈船,幹嘛非要親自跑一趟呢?”
楊清河沉吟片刻,便反問助理:“小溫,你調到局裏多久了?”
助理伸出兩個指頭:“剛滿兩年!”
“嗯,你對守護蔚山島的那對夫妻有過接觸嗎?”
助理搖搖頭:“不,我只有耳聞,因為他們在這兩年裏從來沒到訪過局裏。”
楊清河不禁感嘆:“他們守島十多年了,恐怕來到咱們這個單位的次數也就是寥寥幾回而已。就連我上任到現在,還沒有見過他們呢。”
助理不解:“既然您想見一見他倆,就坐在辦公室里也能辦得到呀。”
“不,我不僅要見到他倆,也想親眼看一看那個被他們守了十多年的小島。”
“哦,原來是這樣。”
楊清河凝視着外面的景色,又陷入了沉思。
助理看出倪端,不由好奇道:“楊局,您好像對他們守島人有一種特殊的心結呀。”
楊清河坦然點點頭:“你說得沒錯。當我一聽說他們的母親身患絕症,需要他們回去盡孝的時候,突然聯想起我的前任老韓跟我交接時的一番話。”
“哦,他跟您說的,難道跟守島夫妻有關?”
“嗯,老韓說他在這個崗位工作三年,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滿足一對守島夫妻回家盡孝的願望。他為此一直深深自責。”
助理一臉迷茫:“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局長於是講起了王老爹在臨終前無法見到兒子一面而抱憾去世的故事。
助理聽着聽着,眼眶不禁噙滿了淚花。
楊清河重溫往事,內心不禁感慨萬千:“小溫,當年王大爺在病危時沒能見到唯一的兒子。我們決不能讓這樣的悲劇在王大娘身上重演呀!”
“所以,您一旦聽說王大娘病重的消息,就立即行動起來了。”
楊清河緩緩點點頭:“我們更不能讓那對守島夫妻再為他們的母親而抱憾終生呀。”
助理趕緊勸慰道:“不會的。其實上次是因為颱風,才隔絕了守島夫妻回家的路。這一次絕對不會發生那種事了。再說,現在也不是颱風季節。”
楊清河不禁感嘆:“他們夫妻倆守島十多年,不僅領導換了一茬又一茬,就連主管單位也換了好幾撥。但無論他們歸誰的領導,為國守島的初衷從來沒有改變。我從他們的身上讀出某種精神。”
助理眼前一亮:“他們身上到底有一種什麼精神?”
楊清河思忖一下,才意味深長地回答:“那不僅僅是堅韌不拔,而且還有一種守島如守家,且家國天下的精神。”
助理聽得肅然起敬,不僅流露出仰慕的眼神。
楊清河望着外面甲板上那兩個年輕人的背影,不由喃喃道:“現在的年輕人的身上多麼希望那種精神呀。他們應該體驗一下守島的艱苦和不易。”
再說島上的夫妻倆自從向上級發出請求后,就一直獃獃地等待消息。在他倆的心中都渴望阿媽的病情只是虛驚一場,那些傢伙因為遭到拒絕而刻意報復。可是,當他倆稍微梳理一下邏輯,又覺得不可能是故意造假。他倆的心就一直鬱悶着,無從發泄,偶爾也把憂傷的目光瞥向大海深處,多麼希望退潮的海水把內心所有的惆悵和憂鬱統統帶走。
妻子在生活區不經意間瞥到了一艘快艇踩着浪花駛過來,趕緊大喊尚在屋裏的丈夫:“偉先!快出來!”
丈夫正獨自坐在床頭默默發獃,聽到妻子在屋外的一聲響雷,頓時精神一振,立即站起來往外沖——
他一置身戶外,就迫不及待詢問妻子:“媳婦,什麼情況?”
妻子抬手向遠方的海面一指:“你看!”
丈夫第一眼看到那艘公務船時,它已經距離海島很近了,可以看清船上的所有標誌。
“是局裏的船!”丈夫一語道破對方的身份,率先跑向了碼頭。
妻子稍微一愣,也步丈夫的後塵。在她看來,正在等待局裏消息的緊張時刻,局裏居然派船過來了,那種心情無異於見到親人一樣激動萬分。
王偉先率先到達碼頭,那艘公務船也距離碼頭只有咫尺之遙,可以近距離與公務船上的人相對。
楊清河已經走出了船艙,當他挺立船頭髮現碼頭站着一個身穿迷彩服的中年漢子時,不由鼻子一酸。由於眼前的中年漢子長期受到強烈的紫外線照射,那張臉已經變成了古銅色,並且充滿了滄桑感。由於受到母親病危的打擊,更讓他的表情凸顯憔悴。
楊清河就在船頭貼向碼頭的一剎那,舉起了右手沖這位可敬的守島人用力的揮了揮。
王偉先一看船上露出的幾個人都不認識,為首的一位中年男子同樣陌生,雖然主動跟自己打招呼,但依舊難掩彼此之間的生疏。他心裏不由劃了一個問號——這位器宇不凡的男人是誰?
劉秀娟幾乎跟那艘公務船同時到達碼頭,當一看到這艘排水量不大的公務船上站着四個陌生男子,心裏難免有一絲小緊張。雖然船上的標誌是江口市海洋局的公務船。但來人咋如此陌生?雖然對方的表情個個顯得友善,但也不能打消她心頭的顧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