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的號碼給我。”

第5章 “你的號碼給我。”

雪雲道派出所。

民警正在做筆錄,小偷低垂着腦袋,姿態順從,完全不見被抓住時頑劣抵抗的兇狠。

相機的主人疊聲向綠道謝,相機價值三萬,又是頭一回拿出來使用,要是真的被搶,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在人堆里打滾一圈的綠此刻體力耗盡,胸膛熱氣膨脹,堵得她連一句“不用謝”都說不出口,只能喘着粗氣任憑理智遊走在爆炸的邊緣,勉強以微笑做答。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班長遞了一瓶水給她,她咕嚕咕嚕喝下半瓶才緩過勁來。

班長氣笑:“我說陳綠,八百米考試都沒見你跑得那麼快,你要不要這麼拚命?”

“這不得怪你嗎?平時光見你背着箭囊耍帥,怎麼今天偏偏沒帶來?”

班長是蒙古族後代,家中每個人都會騎馬射箭,班長本人還是“未來”史上首位一年級就當上弓道部部長的學生。

班長翻了個白眼,拿手點點綠的眉心,沒好氣道:“亂開什麼玩笑,我要真把弓拉開,警察叔叔是先抓小偷,還是先抓我?”

綠想了想,長吁一聲。也對,雖然班長百發百中的準頭不是傳說,但畢竟是在公共場所,公然亮出殺傷性武器,搞不好在小偷抓住之前,雪雲道就得先鬧出一樁大型踩踏事故。

這時班長起來接電話。

綠依然臉色慘白,在長椅上躺了好半天臉色才恢復一點自然。

掛了電話,班長招呼她:“起來吧,還得做筆錄呢。”

綠試着坐起,然而腰腹無力,她的頭僅離開長椅十公分。

班長忍俊不禁,笑着朝她伸出手。

綠沒有遲疑,把脫力的手腕遞給他,少年的力道很輕很柔,像托起一片羽毛般將她從長椅上拉起。

“謝謝。”

“客氣什麼,這位女俠。”

綠莞爾,疲憊的嘴角微微上揚。

人生第一次和人民警察面對面問話,綠和班長各有各的緊張和激動。

大概是家長們總喜歡拿“不聽話小心被警察叔叔抓走”來打壓小孩的頑皮,因此所有孩子都對警察權威的形象有種天生的畏懼,哪怕是成吉思汗的子孫也是如此。

和身邊雙腿併攏筆直坐好的班長比起來,“追逐戰”后平息心跳的綠反而顯得異常鎮定。

她有問必答,態度良好,偶爾和警官發生眼神觸碰也不躲避。大部分時候她都在觀察身旁男生因握緊而發白的指關節,覺得玩味,於是忘了緊張。

走完流程,兩個少年起身與警官們握手,“今天陳綠同學的表現十分勇敢,值得表揚。”

綠虛弱地笑,緊接着肩上就被重重地拍了兩下,剛恢復一點體力的她忍不住咳了一記。

男警官尷尬地收回自己的手,有點不好意思,然而眼神中的激賞卻更堅定了一分,像是有義務提醒:“陳綠同學的身體素質還有待加強啊,小姑娘就不要整天嚷嚷着減肥了,平時多吃點。”

“就是就是,就她那小身板還敢抓賊呢。”班長搭腔揶揄。

綠心中嘆氣,嘴邊一堆質問——

為什麼女生就不能抓賊?

為什麼纖弱的女生更不能抓賊?

究竟是哪條法律規定女生就得安安分分當路人,或者受害者?

不過,為了不招人討厭,她決定還是把這點叛逆的心思放肚子裏爛了得了,反正這種議題辯到最後,都會回到男女的體能差異性上。多說無益。

客氣和誇獎到了最後,雙方準備握手告別。

警官先伸出了右手,班長便不得不把手裏緊攥的手機換到左手,方便和警官握手。

綠看了他的手機一眼,屏幕上擴散着熱氣的指紋轉瞬即逝。

換她和警官握手時,虛心接受誇獎之餘,她鬼使神差問了一句:“叔叔,冒昧問一句,你們都怎麼處理贓物的?”

班長暗地裏拉了她一下,為她的魯莽而擔心。

綠看了他一眼,讓他放心。

為了防止產生不必要的誤會,她緊接著說:“是這樣的,我們班的同學也被偷了一隻手機,就是執勤的時候被偷的。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在贓物里找找看有沒有他的手機,畢竟好幾千塊錢,買個新的還得跟家裏磨幾個月,怪可憐的。”

警官恍然而笑,“原來是這樣,這沒什麼不方便的,贓物本來就是要等人認領的。你們去找一下走廊右轉第一間辦公室的張警官,贓物這塊歸她管。能找到最好,沒有的話叫你那同學也別太難過。”

綠連連點頭,聲音也染上了溫度:“謝您了。”

張警官是個扎馬尾的女警,看起來剛從警校畢業的樣子,比綠他們大不了幾歲,青稚的臉龐讓在門口徘徊了一分鐘的兩個高中生大大鬆了口氣。

聽說是綠抓到的毛賊,張警官有點激動,連說了好幾個“好樣的”“真棒”,熱情到差點讓綠奪門而逃。

“你們真是來巧了,我這兒有一箱手機呢,都是贓物。”

綠看了眼她辦公桌上的紙箱,瞠目結舌:“他一個人偷的?”

年輕的女警點點頭,表情轉而嚴肅。

小偷被抓到時除了明搶來的相機,身上只有一把鑰匙。那把鑰匙是“櫻花大賞辦事處”為了方便遊客保管隨身行李而臨時設置的儲物櫃的鑰匙。

警員們順藤摸瓜,不多時就找到了小偷藏匿贓物的地方,搜出來的東西更是裝滿了證物紙箱,光手機就有二十多台。

班長比綠更了解警方的辦事規則,主動向張警官描述連勛手機的主要特徵:“我同學的iPhone沒有包手機殼,前陣子剛送到國外把機身做成了銀青色,背部刻了兩把交叉的日本武士刀。”

怕描述不夠詳盡,他又拿出自己的手機,翻出連勛的朋友圈相冊一陣滑動,最後停在一張五隻手機排成風車狀的照片上。

那五隻手機背面都刻了不同的圖案,其中一隻刻有兩把交叉成“X”狀的武士刀,班長把圖片細節放大遞給女警官看。

女警官看過照片,打開紙箱,找出那台很不一樣的手機,問班長:“是這個嗎?”

綠和班長互看一眼,同時點頭。

綠和班長一共填了五張表格,才順利領回連勛被偷的手機。走出派出所大門,兩個人都有點恍惚。

綠握着手裏銀青色的手機,拇指摩挲背部長刀的犀利刻痕,精神嚴重出走。

“陳綠?”

“嗯?”她獃獃回應。

“走了。”

“哦。”

男生和女生一前一後走着。

“你是怎麼知道這個小偷身上有連勛手機的?”班長邊走邊問。

“你沒聽剛剛相機的失主說嗎?那個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直接剪斷了她的相機帶,這不是明搶是什麼?既然明目張胆到這種地步,對方又豈會把我們這種小屁孩放在眼裏?”

連勛雖然長得高大,但目標也大嘛。再加上這人做事馬虎,簡直是小偷眼裏最肥美的小羊羔,不找他下手找誰?

班長貌似被綠說服,打消心中疑慮,搓手壞笑:“今天我們得好好宰連勛一頓,不然他別想拿回手機。”

綠失笑,緊緊攥着失而復得的手機,“只能說他運氣好吧……”

“還真是。說來有點邪門,上次我和他去買飲料,這貨連中三次‘再來一瓶’!”班長訕訕地摸摸鼻子,“我買了十瓶,一次沒中……”

綠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今天這事兒任何一個環節少了“運氣”,手機都不可能順利找回。

首先:據說櫻花大賞上的扒手團伙都是分散單獨作業,還有個不成文的傳統——他們會在大賞結束后展示各自的戰利品,比賽誰偷得最多——氣焰十分囂張。

幸好他們有這個“傳統”,要不然連同學這手機估計當天就轉手賣出去了。

其次:本來人多的地方就少不了扒手,意外抓到一個,綠也有些蒙圈。抓小偷的過程看似有驚無險,其實困難重重。就在綠準備放棄的時候,一陣人流突然頂了過來,把小偷給截住了。恰好,這時候班長也到了。

最後:要不是班長緊張過了頭,她也不會一直盯着班長看,如果她在那個瞬間沒有靈光一現,大概就不會聯想到連同學的手機可能也在贓物里。

“不過你也真是,下次不要這麼魯莽,萬一被小偷報復怎麼辦?”

都說小偷最記仇,今天這個小偷已經把她的臉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今後他要報復,簡直不要太容易——所有遊客都知道在雪雲道執勤的孩子是“未來中學”的學生。

綠點點頭。“你說得對。可是班長,你不覺得偷東西的人很討厭嗎?”

“這倒也是。”班長若有所思。

綠笑了一下,所以,她並不後悔。雖然心有餘悸,但這種事再發生一次,她可能還會那麼做。

因為幹了件了不起的事,他倆都有點興奮激動,一路上邊走邊說,不覺間就到了班長的轄區。

兩人道別後,綠獨自往前走。

人群中,綠逆流而上,猛地被人抓住手腕時,她本能地閃躲,對方卻拽得更緊了。

“你在這裏啊,到處找你找不到!”臉被曬得通紅的男生滿頭大汗,音色又亮又急,彷彿光線從鋒利的兵器上一閃而過

綠看着他,放下驟然的緊張,安下心來。

“是你啊。你怎麼來了?那個奶奶呢?她沒事吧?”

“奶奶很好,倒是你,姜孜說你去抓小偷了?我說你這人怎麼這麼多管閑事,抓小偷是你的事情嗎?”男生面露急色,臉上掛着汗,顯然找她找了很久。

綠沒回答他,只是笑了下,慢悠悠拿出口袋裏的手機給他看。“這是你的嗎?”

男生疑惑地接過去,掌心感受到手機背部的刻痕,看也沒看,篤定地回答她:“是我的。”

“那就好。”綠笑着聳聳肩。

“被偷的不是相機嗎?你打哪兒弄來的我的手機?”

綠得意地輕哼,“都說了,我有‘高手’幫忙。”

男生的表情似笑非笑,緊接着突然吸氣正色問:“你的號碼給我。”

“幹嘛?”女生的兩頰凝固着兩坨曬后的紅暈。

“我好像沒存你的號碼。”

“哦。”

綠報了一串數字給他,在她不設防的狀態下,男生迅速舉起手機給她拍了一張頭像,然後保存。

“喂喂,拍照也不經過人家同意是怎麼回事?”她劉海全濕成中分的樣子可能丑成馬,他這時候給人照相,有沒有搞錯?

“SUEME!(你來告我啊~)”這人帶着欠扁的笑容,三兩步逃出老遠。

綠只抓住一把空氣,半天後才嘟囔一句:幹嘛對我這麼調皮,我和你又不是很熟……

男生在人群中倒退着走,這樣任性居然沒有撞到任何人,惹得綠嘖嘖稱奇。

這時,綠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看到是陌生號碼,她狐疑接起,抬頭卻看見高出人群一截的男生站在一片柔光中對她笑。

失而復得的手機緊貼他耳朵,他的嘴型一張一合。

同時,綠在自己的手機里聽見他說——

“是我。”

聲音如湖泊般平靜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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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的你是藍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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