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那些隱藏在河水下面的花沒有了外界的驚擾,終於捨得露出來自己的面容了,像是出水芙蓉一樣慢悠悠的冒出了水面,在夜風中顫歪歪的綻放開來,碩大的白色花瓣像是美人的腰肢,肆意的舒展着屬於自己的天姿國色。
其實這種花長得跟莫剎見到的那種一模一樣,只有顏色不一樣,河面上的花是純白色的,就像是天上的白雲,看着就很綿軟,沒有絲毫的攻擊性,莫剎不知道這兩者之間是否有什麼關聯,但也不想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更加沒有人願意給他解答,就算是有人解惑他也不想要知道。
這些花只會出現半刻鐘左右,很快就會枯萎,下次出來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了,莫剎不敢耽擱,急忙攜了秦桑和莫念溪過河,三道身影輕盈的踩在了花瓣上,引得水面微微波動,漾起來一圈圈的波紋。
三人順利的到了河的對面,秦桑這才算是真正的放下心來,待在丁零山的範圍之內,總讓她有種沉重感,而現在就像是一個被困在牢籠里的人驟然聞到了屬於自由的新鮮空氣。
莫念溪問道:“爹,娘,我們現在去哪?”
秦桑面有猶豫,看了一眼莫剎沒有說話,莫剎正好也在看她,雙方目光交匯不過一剎那,秦桑就移開了視線。莫剎頓了一下說道:“去九岐公侯府吧。”
秦桑訝然,她以為莫剎只會給一個大致的範圍,比如直接說一個九岐郡,萬萬沒有想到莫剎居然給出了一個如此具體的地點,還是那個地方。
莫剎也有自己的想法,他覺得扶桑族暗地裏醞釀的陰謀終於開始浮出水面了,到時候肯定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因為柳玖溪的特殊性,秦桑指不一定也會受到連累,與其到那個時候處於被動狀態,倒不如現在就主動尋求契機。
柳昀跟秦桑的關係他也考慮到了,但是仔細權衡了一下,覺得這並不是很大的問題,等到了城裏,讓秦桑跟莫念溪隱藏起來,他自己一個人跟柳昀交涉,只要兩人身份不曝光,那麼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就算是曝光了,柳昀也不敢秦桑怎麼樣,只能報給秦越,而秦越現在怕是被戰爭整的焦頭爛額的,也沒有功夫管這個陳年舊事了吧。
秦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拒絕,從自身的感情角度來說,她一點都不想要再跟柳昀扯上一星半點的關係,但是照目前的形勢來看,如果不去向柳昀尋求幫助,那麼他們就沒有辦法救柳玖溪,但是去了······就要冒着自己身份暴露的威脅。秦桑忍不住去看莫剎,莫剎對她點點頭。
莫念溪雖然不知道柳昀是誰,但是柳玖溪姓柳,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這人跟秦桑是什麼關係,心裏忍不住罵柳玖溪真是個禍害,自己當初太賤,為什麼想不開要去找柳玖溪!
世界上沒有後悔葯可以吃,莫念溪顧着秦桑的心情也不好直接表露出來,只好暗自祈禱扶桑族要是想做什麼就趕緊做,省的以後再整出什麼么蛾子。
三人確定了行蹤,當即就向涇陽城走去。在他們身後,鋪滿了整個河面的花已經開始凋零了,一瓣接一瓣的浮在河面上,像是朵朵白雲一樣慢慢晃悠着,要多麼悠閑就有多悠閑,如果忽視河面上突然出現的那一道道紅線的話。
這紅線像是有生命一樣,從河底慢慢浮上來,向來跟一面鏡子似的河面終於不再那麼平滑了,像一條正常的河流了,至少水流動的痕迹可以看見了,那些紅線和花瓣就順着河水流動的方向,一點點的飄着,不知道要飄向哪裏。
秦越自從知道了秦誦還的噩耗之後,整個人都混混沉沉的,又加之先前易行歌給他的重大打擊,竟然害了重病,太醫都忙的焦頭爛額的,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守在秦越床邊,一碗接一碗黑乎乎的葯汁跟流水似的全都灌進了秦越的嘴裏,終於讓秦越的病情穩定下來,不至於在這風雨飄搖的時候來一個暴斃。
傍晚時分,秦越就已經有了一些意識,只是並沒有完全蘇醒過來,一直到了晚上,易行歌都已經覺得這一夜他都不會再醒了,可能要到明天,正準備去睡,突然聽到床上傳來劇烈的咳嗽聲,過去一看,卻是秦越已經醒了。
只是這個時候的秦越的面容跟一天前的秦越大相逕庭,差別太大了,現在的他哪裏還能看到一點意氣風發的樣子,只剩下了沉沉的暮氣,日薄西山之感,甚至就在這短短一天之內,頭髮已經花白了好多。
秦越看着易行歌,向來是睥睨天下的眼睛裏此刻寫滿了意志消沉。雖然易行歌跟秦越向來不是很對付,甚至還是冤家對頭,但是看到秦越這樣,不免心裏也開始有些兔死狐悲之感,還有一些可憐秦越,竹籃打水半生,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秦越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然掙扎着坐了起來,說道:“說說你的看法吧,柳昀的事情怎麼解決。”
易行歌在傍晚時分收到了葯誤機的信件,上面對九岐郡的情況做了一個詳細的描述,可以用八個字來概括,人間地獄,橫屍遍野。
易行歌沉聲說道:“九岐郡現在不能動,相反我們還要大力支援!堅決不能讓月琴國的人再南下了,否則······”
否則什麼秦越也明白,只是一想到秦誦還的死,整個心臟都開始緊縮,恨不能皺成一團。秦越恨自己為什麼不早一點弄死柳昀,為什麼讓這個毒瘤在風寒國存在了這麼多年,直到現在終於嘗到了惡果,以一種他不能承受的方式。
如果可以,秦越寧可是自己代替秦誦還去死,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邊境出了什麼變故?”
秦越縱然是悲痛過度,但思緒卻清晰無比,甚至比往常更加的靈敏,直接就反應過來易行歌話里所隱含的信息。易行歌嘆了一口氣,看臉色也是一派無可奈何,滿是疲憊。
“有人插手戰事了,還是我們都惹不起的一群瘋子。”易行歌知道秦越對扶桑族和兩國的淵源不了解,甚至根本不知道青陽教的創立,最開始並不是為了給皇室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而是因為扶桑族找人和做實驗的需要。
易行歌對上秦越疑惑的目光,將所有掩埋在塵埃里的歷史全都說了出來,希望能夠讓秦越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據青陽教殘存的古籍記載,當初扶桑族搞的整個人間都像是那十八層地獄,人們互相廝殺乃至食用人肉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後來終於結束了這混亂的一切,扶桑族退至丁零山,承諾永世不出,而其他人也因為一些原因就沒有對他們趕盡殺絕,雙方就此簽訂了盟約,但是事情並沒有到此而結束,原先的同盟開始自相殘殺,爭奪着虛無縹緲的皇權,混戰一直持續了三百年,最後月琴國和風寒國的先祖從這場戰亂裏面脫穎而出,先後平定了周圍的小國,然後一步步擴張,最後天下一分為二,風寒國和月琴國因為實力相當,又因為內部統治不是很穩定,那些被平定的地區都殘存着反抗勢力,急需要解決安撫,雙方就此簽訂協議,就此休戰。
其實兩國之所以能勝出是有原因的,他們的先祖都先後去找了扶桑族,得到了扶桑族暗地裏的支持,當然他們在成功之後也付出了相當的代價,比如說月琴國五年一次的人祭,每一次都需要三百名女童三百名男童,搞得國家內怨聲載道。再比如青陽教,這就是扶桑族用來操控風寒國的最大的利器。
青陽教在一開始並不受皇室的管控,只聽從扶桑族的調令,只是後來扶桑族不再青陽教了,秦家這才慢慢的將青陽教改變成了自己手裏的刀劍。
這些書籍都很殘破,其中記敘也有多處錯漏和遺失,在易行歌第一次了解到青陽教秘史的時候,並不知道這些書里多次提到的聖教是個什麼東西,並且上一任老教主又死的匆忙,沒有來得及向他解釋那麼多,所以易行歌一直都將這些書當做野史在看,就圖一個樂子,消磨時光,但是在前不久得到那捲古籍后,再跟教中的書中內容一比對,很快就拼湊出來一個大概來了。
易行歌心驚於扶桑族的勢力,也貪慕着扶桑族的能力,直到葯誤機一封書信傳來,這才將他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都打碎,讓他切實的認識到扶桑族是一個多麼可怕的存在。
易行歌將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秦越,說到最後還解釋道:“其實現在想想,柳昀當年突然性情大變就是在跟月琴國交戰之後,如果雙方真的很早就有所勾結的話,怕是柳昀也被他們戲弄了,白白當了這麼多年的笑料。”
“另外,大皇子這件事情······”易行歌看了一眼秦越的神色,發現秦越的臉色從始至終都沒有變化過,一直保持着一種無悲無喜的樣子,哪怕是知道了青陽教的創教歷史都沒有絲毫變化,連眼都沒有眨一下。
秦越眼珠子緩慢的轉動了一下,說道:“你是想說誦還也是被扶桑族設計的?”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如果真的是柳昀下的手,那麼九岐郡現在不會這麼平靜的還保持着跟京城的聯繫,另外,九岐郡現在這個情況,柳昀是有多麼想不開,才會命令下屬去殺害大皇子?柳昀的腦子是有問題,但至少還是有腦子這種東西存在的。”易行歌見秦越反應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激烈,便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秦越現在不想管秦誦還的死是不是柳昀一手策劃的,扶桑族到底在搞些什麼把戲他也不想要知道,他現在就覺得累,只想要睡覺,永遠的睡過去,一覺不醒。
易行歌見秦越良久沒有說話,覺得受了這麼大的刺激還是讓人好生安靜一下比較好,於是說道:“皇上好好休息一下吧,臣告退。”
秦越抬起手擺了擺,讓人退下去,整個屋子裏很快就剩下了靜寂,安靜的秦越都能夠聽見燭淚流淌的聲音。
易行歌離開之後,想來想去還是命人取來紙筆,當即寫了一封書信傳了回去,信中只有一句話——找到扶桑族的人,跟他們進行談判。在這片黑夜裏,在這群曾經輝煌過的宮殿群里,某個陰暗的角落正在悄無聲息的生長着一種血紅色的花,要多妖艷就有多麼妖艷。如果有宮人路過,他就會想起來這正是白天裏埋葬那個死士的地方。
只是現在,深埋在泥土下的屍體上像是一塊肥沃的土壤,上面灑滿了種子,其中有些種子已經迫不及待的鑽出了頭想要看看新世界了。
漫長的一夜逐漸過去,那花終於長出來了完整的花瓣,但是像是用完了所有的氣力一樣,在曙光降臨之前,就又枯萎凋零了,成了這一小塊陰影里最不惹人注目的殘花敗葉。
柳玖溪因為莫孑的那一番話,一夜沒有睡得着,一是擔心自己一睡着就會看見鯉荷,二是這些內容太驚悚了,柳玖溪完全就沒有睡意,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也開始對扶桑族心生恐懼了,在她看來,扶桑族已經不能說是人了,這就是一群野獸,充滿了慾望與野心,所作所為只為了能夠達到自己的目的,全然不顧其他人的死活,直白的說就是將其他人的生命看做螻蟻,哪怕是披了神女外皮的鯉荷也是一樣的。
扶桑族就像是冷漠無情的惡魔,坐在棋盤桌子前,下着自己的棋子,將人命在談笑間就毀去,沒有一絲的心理負擔。
柳玖溪承認自己是怕了,她現在有些感激大祭司了,幸好將她的身份隱藏了起來,否則天天要被這樣一群人打着信仰供奉的旗號來操弄自己的命運,那她寧可選擇去死,哪怕是死無全屍她也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