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姬康接連着淋了兩次雨,並且心神又受到了極大的震動,氣血翻湧,悲憤難當,竟然病倒了,大夫前來看了之後,搖搖頭說道:“將軍最近心思太過勞頓,適宜靜養,尤其不應該再受刺激。”
姬康青白着臉色問道:“知道了,多謝大夫。”
大夫嘆了口氣,心裏暗想:這病來的可真不是時候,正值敵軍當前,世子又毫無領兵作戰經驗,現在還來了一個尊貴無比的皇子,沒有姬康壓陣,也不知道會出些什麼亂子。
他也不懂這些作戰的事情,但是他活了四五十年了,心眼還是通透的,一眼就看出來隱藏在平靜安定下面的暗潮。
姬康看外面的雨甚是大,就道:“勞煩大夫受這一遭罪了,如果老大夫沒有什麼急事,不妨先在這裏休息片刻,等雨停了再離去不遲。”
說完之後,姬康又看看老大夫身上濕漉漉的衣服,便道:“這天氣濕冷的厲害,老大夫不妨先換一件柔暖衣物,若是受了寒,那我可真是過意不去了。”
老大夫點點頭,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現在已經不是瀑布傾斜了,就像是天上爛了一個大窟窿,天河之水源源不絕的流進人間。期間夾雜着陰風怒號,似乎萬鬼厲嚎,烏雲如濁浪般翻騰不休,青黑色的天幕壓抑的人難以透過氣來,就像是末日即將要到來一般,讓每個人都忍不住心生絕望。
老大夫心想: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也不知道這一次老天爺弄出來這麼一出是什麼意思,難道真的是天要亡我九岐嗎?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姬康康健了幾十年的身體,如今竟然因為這小小的風寒而卧床不起,姬康自嘲一笑,老驥終於沒有什麼用了,只能躺在這床上混日子。
雖然天氣惡劣,但是姬康也沒有讓人將窗戶門扇關上,依舊打開着。窗戶下的那一片區域,已經被被雨水打濕了,積累了一攤子水,正蜿蜒向屋裏延伸,像是某種怪物的觸手,正在一點點的試探着什麼。
姬康的目光透過窗戶看着那片沒有邊際的青墨,似乎看到了無數的冤魂厲鬼在那裏嚎叫嘶喊,濃濃的怨氣遮蓋了整片本應該是清朗蔚藍的天空,又似乎是一幅畫卷,一幅畫出了未來九岐郡人間煉獄的龐大畫卷,而老天正因此發怒。
姬康突然就覺得有些冷,那種寒意直接從魂魄里漫溢出來,所經之處,皆是冰封,就像是九泉之下的忘川水的那種冰寒氣息,能夠凍絕一切生機與活力。窗戶外的老樹在狂風暴雨中被抽打的面目全非,本來繁密的枝葉現在就剩下了稀疏一點。
那點綠色在頑強的抗爭着,被風雨打下了頭,緊接着就昂揚起來,還沒有完全抬起頭,就又被打壓下去。密密壓壓的攻勢,就像是鋪天蓋地的絕望,不少葉子接二連三的落下。
那棵老樹也無能為力的立在那裏,接受着這場無情的折磨,挺直的軀幹也被風雨摧折的有些彎曲了,那些枝條,也無力的下垂着,似乎是放棄了抗爭,有像是臣服。
這場雨從半夜開始下,一直下到了現在,還有越來越大的趨勢,看看院子,已經成了池塘,若是雨再不停下,到了傍晚,眾人就可以划船玩了。北方人在北方划船,大概也是一件值得被後人當做趣談奇聞的一件事了。
姬康想着想着就有些困意,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隱約意識里,他看見姬天向他走了過來,低聲說著什麼,但是意識就像是喝醉了酒的莽漢,醉醺醺的聽不清楚,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姬天面露無奈的笑意,一步步向後面退去,他想要伸手拉住對方,但是手臂卻似乎有千斤重一樣,怎麼也抬不起來,張口想要喊住對方,嘴唇也像是粘住了一樣,所有的聲音都堵在那兩片薄肉上,無力的倒回進肚子裏。
小廝安頓好大夫,一回來就看見了姬康滿頭冷汗,臉色猙獰的樣子,嚇了一跳,急忙跑出去又將老大夫請了過來。
大夫來的還是挺快的,看了看情況,說道:“不必擔心,只是魘住了而已,喊醒就沒事了。”
小廝鬆了一口氣,剛想要上前喊醒對方,冷不防姬康猛地睜開雙眼,眼珠子暴突,簡直快要蹦出來了,濃郁的血絲充盈其上,嚇得小廝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水坑裏面,冰涼的濕意透過層層衣料傳到皮膚上,激的人打了一個寒顫,瞬間清醒了。
“將·······將軍,你醒了?”小廝站起來問了一聲。
姬康似乎才從夢境裏面迴轉到現實,雙眼逐漸有了焦距,在看清面前這一切的時候,輕輕出了一口氣,輕聲說道:“我沒有什麼事情,你怎麼又將老大夫請過來了?”
大夫走上前去,將自己的藥箱放到了地上,說道:“他也是好心,將軍就不要再責怪他了。”
姬康滿臉疲憊,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或許是在說我並沒有責怪的意思,旋即就閉上了眼假寐。
大夫想了一下,看姬康的情況不是很穩定,便婉拒了小廝要送他回去的請求,道:“姬將軍心思太重,內有鬱結難以紓解,老夫在這裏,好歹有個照應。”
姬康睜眼看了一下,苦笑道:“現在的我,差不多就跟個廢人一樣。”
大夫摸着自己那一小撮鬍子,笑道:“怎麼會呢?我們可還等着將軍養好病,領着我們打退那群野蠻子呢!”
姬康笑了笑,沒有再說話。老大夫也找了個地方做了下來,屋子裏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風雨聲響個不停,敲打着眾人的耳膜。
許是覺得無聊,大夫就開口說道:“老夫我其實有個孩子,剛二十六,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
姬康睜眼看向大夫,等待着下文。大夫接著說道:“他早些年娶了個媳婦,媳婦人不錯,勤儉持家,對我和老伴也是極為孝順的。就在前年,就過年的那時候,她又給我們家添了第三個大胖小子,將軍是不知道呦,把我那個傻兒子樂的,整天合不攏嘴。”
“你說他為什麼要想不開非要前去宛城呢?”老大夫的聲調突兀的一變,“家裏也是有些積蓄的,又不是養不起他們,非要跟着人學做生意,跑去了宛城搞交易。”
“這交易的路數還沒有學會,就先把自己的命丟在了那裏,也不知道死在了哪個角落裏,入土為安是不可能了,我聽說宛城後來被敵軍一把大火燒了。這樣也好,省的屍首再被野狗啃食了。”
大夫的目光逐漸悠遠而又悲愴,沉澱着歲月風霜,“現在我那兒媳婦呀,整天以淚洗面,陪着我老伴,一哭就是一上午,旁邊的三個孩子也哭鬧個不停,讓人心焦,但是我也沒有辦法啊,我也沒法再還她們一個丈夫與父親來。”
“這日子啊,就這樣慢慢熬着吧,熬得時間長了,也就麻木了,覺得就是那麼一件事,沒什麼大不了的,人嘛,生下來就是為了進棺材的,無非就是時間的早晚問題。”
姬康一字不漏的聽着,到了末尾,問道:“那大夫現在還難過嗎?”
大夫一愣,無言的笑笑,怎麼可能不難過,白髮人送黑髮人,這等悲痛的事情怎麼可能這樣輕易就忘卻?只會隨着年歲的增長而越加的痛入骨髓,看着別人家天倫之樂,自己家冷冷清清,到了特定的節日,還要再去墳頭一趟。
姬康躺在那裏,像是一具殭屍,如果不是眼珠子偶爾動一下,眼皮子也會閉合,還真是跟殭屍無異了。
大夫將心裏潛藏了很久的話說了出來,雖然堵在心口的那塊石頭不見了,但是心裏並沒有好受上那麼一絲。
閉目回想着自己兒子的樣子,突然可怕的發現,才過了不久,他居然有些記不清楚他兒子的樣子了······果然是年老了,連腦子都不好用了嗎?
眾人在議事廳裏帶了一夜,現在已經快到正午了,期間眾人也只是簡單的喝了一點茶水,吃了兩口東西,神色隨着時間的推移越加的焦躁。
秦誦還忍不住看向柳漄,問道:“不能再派些人前往打探消息嗎?”
他們總共是派出了兩隊人馬,先出發的是趙東和的輕騎兵,跟隨在後面的則是步卒,總共五萬人,現在幾個時辰過去了,連一點音信都沒有,心裏的那個可怕的想法忍不住冒出了腦袋,伸出來自己猙獰的利爪,一點點抓傷眾人的心臟,將其毀壞的鮮血淋漓,面目全非。
柳漄皺眉,說道:“派出去的人少了,在這種惡劣得天氣里很容易被敵人消滅,毫無作用,派出去的人多了,卻容易導致城內空虛,讓敵人趁虛而入。”
他們這裏統共只有八萬兵馬,其中一萬是從被破城池僥倖逃出來的,三萬是他們原來的駐紮軍,剩下那四萬則是秦誦還帶過來的。
秦誦還總共帶來了十二萬兵馬,其餘的兵馬都散佈去其他城池了。而現在,已經派出去了五萬人了,現在就剩下了三萬人,如果再派出去,敵軍一旦攻城,他們根本就守不住。
“我們再等等,許是天氣惡劣,所以他們沒有來得及回信。”柳漄說道。
其餘的人也紛紛應和道:“對啊,再者說他們擊退敵軍也是需要時間的,天氣又這麼的惡劣,說不準現在正在跟敵軍進行僵持呢。”
這話也不知道自己是真這樣認為的,還是說只是自我欺騙自我安慰。
秦誦還突然覺得秦越做下這個決定太過草率了。秦越認為月琴國已經是個空架子,沒有什麼好擔憂的,所以派自己前來藉機奪權,但是現在看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月琴國的實力遠超他們的想像。
秦誦還覺得自己應該給秦越寫一封密信,將邊境的情況據實告知,慎重應對。柳漄不知道秦誦還的心思變化,他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自己守不住這九岐郡。想到自己遠在京城的父親,有些自我懷疑的心立即就堅定了起來,他一定能夠守住的,敵國這些年沒少內耗,拖延的久了,肯定會退兵的。
而柳昀這時候已經出了京城,跟白堤坷一起快馬加鞭向這裏奔赴而來。另一方面,姬越也逐漸接近了京城,看雙方的距離,應該一天就能夠遇上。
柳昀最近的心緒越加不寧,又恰逢記憶解開,整個人都處於一種火山即將噴發的狀態。白堤坷卻不管他的心情如何,一路上依舊陰陽怪氣的,話裏帶刺。
柳昀壓了一肚子的火,但是每次回擊都會被白堤坷將話題引到秦桑身上,然後柳昀啞聲。
白堤坷看他那副樣子,越加不順眼,說道:“你現在倒是後悔了,當初將玖溪趕出家門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心疼一下呢?”
柳昀臉色更加扭曲,就像是在地獄裏經受了刀山火海的厲鬼,五官都因為劇痛而扭曲的不成樣子,幾乎都不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了。
白堤坷說完這話之後,就不再看柳昀,策馬狂奔。對於他來說,多看柳昀一眼都會讓他有一種暴揍他的衝動,而路程還遠,兩人就算到了九岐郡,也還要進行各種配合,鬧翻臉太過不智。
柳昀最大的痛並不是秦桑,而是柳玖溪,他至今記得年初柳玖溪第一次回來的時候,看他的目光是有多麼的厭惡還有疏遠,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至於秦桑,他現在已經快忘了自己當初喜歡她的那種感覺。他現在很冷靜,而冷靜下來之後的認識讓他很無力。他已經快要記不得秦桑的樣子了,只記得秦桑總是穿着一身的淡紫色衣裙,眉目高傲,不肯稍微服軟,但是具體的長相就成了模糊一片的山水畫,看不真切。
柳昀不知道柳玖溪現在在哪,離開之前,柳玖溪的身體也出了問題,看着病歪歪的,一副隨時會魂歸西天的樣子,而她身邊的那個黑衣男子,看她的目光也很是奇怪,兩人之間的每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的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