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方見來了
太陽爬到了半空中,明亮的照射着寬暢的驛道。一支馬隊輕馳而來,不緊不慢的向前飛奔。馬蹄踏在青石板鋪就的平穩地面,發出讓人心情愉悅的脆響。伴着粼粼蹄聲,車隊馳到了一片山間的谷地。放眼望去,碧綠丘陵延綿起伏,茂密的大樹點綴其間。野花芬芳,沒膝的青草隨風搖曳。
這是楓雲國通往慶州府方向的標準驛道。自當今皇帝登基以來,為支撐國內強大的運輸需求,亦為了未來對各方用兵的需要,花費數年時間,整飭了國內各條主要的通路。如今這一工程的紅利已經展現了出來,楓雲國商業蒸蒸日上,發達的交通幹線建功甚巨。
隊伍正中間,一輛樸素的馬車車簾挑起,露出一張清秀的臉蛋。臉蛋的主人向著隊伍的前端喊道:“大人有令,停止前進,就地休息。”然後嗖的一下縮了回去。
隊伍停了下來。騎士們早已沉醉於眼前的美景,聽到敕令一陣低呼,紛紛縱馬馳上低緩的山坡,在碧草間流連。
在隊伍前方開道的方見撥轉馬頭回到隊伍中間,對着陶勇趙致吩咐道:“保持警戒。”
兩人帶人分別策馬奔向馬隊的首尾,同時派出兩名警戒哨。在附近的草地上游弋,以應對可能的危機來襲。
隨後便是安排京里和慶州兩級宣佈自己升遷赦令的兩位大人,為他們在一處樹蔭下鋪好毛毯備好清茶小點,方便他們歇腳和欣賞附近的美景。
一番忙亂之後,方見在一棵大樹下站定,極目遠眺。遠遠的群山盡頭,一座大城影影綽綽,人氣直貫沖霄,正是此行的目的地慶州府。粗粗估算,還有不到半天的路程了。
“哎。”一隻滑嫩的小手從後面伸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剛才發號施令的青衣少年,不知何時已經從馬車上溜了下來,跑到了他的背後。他轉轉烏溜溜的黑眼珠,扯着方見的袖口,示意他向遠處的草地上看去:“你看那邊,像不像一圈一圈的大蘑菇?”
方見看過去,嘴角扯出一絲古怪的笑容。
洪仲大人的隨員們,京城裏的世襲勛貴、青年俊傑,此時鬆散的圍坐在一起,形成了幾個鬆散的大圈子。他們身上穿着洗得發白的青色長衫,人手一個漆皮掉落的破舊水囊,正窩窩囊囊的往嘴裏大口灌水。旁邊正在啃着草皮的瘦馬上,一卷卷破舊的行李就是他們的全部家當了。
“跟着有個性的大人混,真的好。。有趣。”方見摸着下巴笑眯眯說道。
“不是誰都有這份好運氣的。”少年輕笑,嗓音脆脆的十分動聽:“這些人別看現在跟三孫子一樣,心裏不知道樂成什麼樣子了。京里有句笑話叫‘不要老洪笑,就要老洪鬧。’要是老洪跟你笑眯眯的,那你的前程真的堪憂。要是老洪往死里數落你,那麼恭喜,說明你很快就要上位了。用老洪的話說,不相干的人,你欺負他幹嘛?要用的人,你不欺負他,尾巴還不是要翹到天上去了?”
方見摩挲着下巴,仔細回憶着自己是否得到了洪仲的青睞,半天不得要領。他看看旁邊的少年:“小寶……”
“別叫我小寶!人家又不是沒有名字。”少年不快道:“人家跟你又不熟,哪能隨便亂叫小名?”
“好吧。”方見改口道:“寶郡主……”
“算了,這麼叫更彆扭。”少年踢着腳下的一棵小草,悶悶不樂的說道。
方見翻個白眼。經過這麼一鬧,忘了自己想要問些什麼。
“哎呀!”少年突然叫了起來:“我差點忘了。老洪讓我來叫你過去,說有什麼事情跟你交待。”
“那你還在這裏磨磨唧唧。”方見在少年腦門彈了一下:“還不快走。”
繞過一個小山坡,一副絕美的圖畫映入眼中。洪仲盤腿坐在一棵大樹下,身前一個小几上擺着一壺清茶,一卷半舊的經書。風騷的在清風中搖擺着瘦瘦的身軀,極目遠眺,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之中。
“洪伯伯,方見來了。”少年來到樹下呼喚一聲,便遠遠的走開去撥弄草叢中的一簇野花。
“坐。”洪仲收回目光,指指小几的對面。
“眼看就到慶州府了,你徑直上任去吧。我也有事趕回京城,就不在這裏停留了。”洪仲看着方見自來熟的把自己的茶盅斟滿,又順手倒了一杯茶水自斟自飲,嘴角不着痕迹的咧了一下。
“那怎麼行呢,都到城外了。”方見笑容可掬的看着洪仲:“洪大人一定要進城歇息一下,也好讓下官儘儘地主之誼。”
“你算是什麼地主!”洪仲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不過是想拉我的虎皮給你壯壯威勢罷了,跟我耍心眼你還嫩點。”
揮手打斷方見的解釋之詞:“我的差事已經辦完了,沒有理由再在慶州停留。你自己好是為之吧。”
“這麼快!”方見目光如水,殷殷的看着洪仲:“我這段時間在大人麾下,實在受益良多。本還想能跟您多多請益,沒想到這就要分手了。不知大人對慶州的事,還有什麼吩咐?”
“年輕人,哪有那麼多愁善感!”洪仲不吃這套,一擺袍袖:“沒事的話就收拾一下,自己先走吧。我沒有什麼要說的,你自己看着辦就行了。”
“我還有點事。”見洪仲不上道,方見只能不好意思的說道。
“說吧。”洪仲低頭飲茶。
“這次把我調過來,怎麼感覺這裏面像是有什麼事?您能否透露一點內部消息,也好讓我有所準備。”方見不再拐彎抹角,認真觀察着洪仲的臉色。
“哪有什麼事情?”洪仲眉毛不動聲色的輕抖了一下:“別太算計了,心眼太多不是什麼好事。認認真真為官做事,不要在那些旁門左道的東西上留心,對自己的心性沒什麼好處。一州的理刑官要做的,就是堂堂正正、嚴峻律法、清理冤獄、還地方一片清明,為百姓造福。”
他面帶期許的看着方見:“你在年輕一代里算是個才俊。你的心眼嘛……我也沒什麼好說交待的。好好利用這個機會,培養自己的正氣。這個世上,當一切權謀使到盡頭,拼的還是意志和道理。如果捨本逐末一心在權謀上下功夫,最終不是煌煌大道。”
“多謝大人指點。”看洪老頭滴水不漏、只是在大道理上打轉,方見無奈的問道:“只是慶州府那邊,恐怕已經知道大人到了左近。”
“無妨。我已在日前邸報通知慶州方面,不會在慶州府停留。”洪仲端起茶杯,無意再與方見攀談。
“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方見悻悻起身折返。那邊小寶見他們聊完,趕過來追在他的身後:“方見,我們就要分手了,這以後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
她看看方見臉色:“要不,我跟洪老頭說說,再跟你在慶州耍耍吧。”
“你也知道不可能了。”方見看周圍沒人,親昵的捏捏她的鼻子:“回去吧,我有機會去京城看你。”
“也只能這樣了。”小寶悶悶不樂的溜達着,撕扯着一根無辜的草葉:“別忘了給我寫信。你要是在京城有什麼事情要辦,我還是能幫上一把的。”
“好。”方見拍拍她的肩膀扭頭離開,腦子裏琢磨着洪仲的話:“嚴峻律法、清理冤獄?看來是真的出問題了,才讓我這麼個愣子來頂缸……”
慶州府十里之外,長亭。
艷陽高照,熱風拂面。
胡德海幾人坐在亭子裏的石桌邊,默然無語。亭外七八個隨從牽着健馬,靜靜的站在樹蔭里。驛道邊,兩個身穿公服的衙役滿臉焦慮,不時向遠處眺望着。
“來了!”一個望風的衙役高聲叫道。
眾人站起身來,走出長亭來到路邊向遠處看去。煙塵起處,一支馬隊飛馳而來,轉眼就到了亭邊。
唏哩哩一聲馬嘶,奔在最前的紅袍官吏嘞住馬韁,放緩速度向眾人等候處奔了過來。到了近前,紅袍官吏帶着眾人翻身下馬,大笑着向迎過來的眾人打招呼:“累諸位久等了!”
“見過左大人!”見來人正是去慶雲縣宣旨的慶州吏選司主事左鐸,等候的眾人一擁而上,紛紛向他行禮。
左鐸奇怪的向人叢看看:“咦?怎麼不見竹亭。莫非已經忙着上任去了?”
“左大人說笑了。”胡德海站在人群前端,滿臉苦澀的說道:“因為魏大人家裏出了點事情,實在不方便前來迎接,還請大人恕罪。”
“我倒是不在乎。不過方大人是不是在乎,我就不知道了。”左鐸陰陽怪氣的向後面的方見看了一眼。
胡德海向後面看去。一個神情平靜、臉上帶着淡笑的俊秀青年,正沉穩的看着他們。胡德海向後面的人群掃了一眼,目光在青年身後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身上閃過,訝色一閃而逝,然後快步上前:“可是方見大人?慶州刑司提轄胡德海,攜刑司所屬,拜見方大人!”
“拜見方大人!”身後眾人一起躬身行禮。
“不必客氣!”方見抬手扶住胡德海的手臂,看着眾人笑道:“胡老前輩前來迎接,方見感激不盡。老前輩身為楓雲國八大名捕之一,下官聞名已久。以後還請老前輩多多提點才是啊。眾位同僚,以後都是一家人,就不必客氣了。”
“謝方大人!”眾人心情一松,變得自然起來。
諸人一起走進長亭,早有備好的清水毛巾供人洗漱,然後奉上清茶。
“這魏竹亭,到底怎麼回事?”左鐸一面拿起毛巾擦拭面頰,一面向胡德海問道:“難道升了官,就一點規矩都不講了嗎?”
“確有難言之隱。”胡德海面帶苦色:“其實,昨天是魏大人迎娶五夫人的大喜之日。”
“怎麼?莫非老魏驚喜過度,得了馬上風?”左鐸哈哈大笑着端起茶杯。
胡德海尷尬的笑笑:“結果到了半夜,魏大人的三夫人懸樑自盡了。”
“咳。”左鐸一口茶卡在嗓子裏,半天才緩過來:“這事……確實有些……你說這老魏的媳婦,怎麼醋性如此之重?還選了這麼個時候,可真是苦大仇深……”
“所以魏大人也十分為難。一早把我叫去,令我專責今天接待方大人的事宜。看在魏大人家中不寧的份上,方大人必定是不會在意了。”胡德海看向方見:“魏大人再三讓我表達他的愧疚之情,還望方大人海涵。”
“無妨。”方見不動聲色的說道:“好在魏大人現在還在刑司理刑的位置上,一定會從速處理好這件事的。”
胡德海等刑司諸人相互看看,心中暗自思忖:“這方大人處變不驚,能給同僚留下後路,看來頗得為官三昧。”
左鐸又向胡德海問道:“方大人一行的安排,是否已經準備妥當?”
“都已安排好了。”胡德海向左鐸拱拱手,然後向方見說道:“方大人自然是住在慶州刑司后衙。后衙中房舍寬敞,空閑的房屋頗多。如果跟隨大人前來的各位同僚沒有意見,可以一同住在後衙中,也好相互有個照應。”
方見想了一下:“先這樣吧,住下來再說。如果後續有什麼不方便,再做調整不遲。”
左鐸一笑:“正是這個道理。那一會兒我就回吏司交割,此次差旅就算圓滿完成了。後續方大人與竹亭的交接事宜,便在你們方便時進行。交割完畢后,到吏司辦一下手續即可。方大人初來乍到,不妨歇歇到處轉轉,也好了解一下慶州府的風土人情。”
“多謝左大人指點。”方見客氣的向左鐸拱手道謝。
“哪裏。以後還有請方大人照顧的時候,還望大人不吝援手。”左鐸擺擺手,笑嘻嘻的說道。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