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惻隱之心得善報 舐犢情深死亦甘
其實就在阿一滑下樹的時候，醉道人已經帶着柏子清趕到了落魂崖。阿一隻顧着偷窺獅虎獸和赤練火蟒爭鬥，卻茫然不知自己也成了別人窺視的對象。
“阿一不會有麻煩吧？”柏子清看着阿一慢慢地靠近溫泉，問道：“道長既然是想來幫阿一的，為什麼還不動手呢？我看那條火蟒，兇殘狡詐，冰晶獅虎獸未必是它的對手。阿一若是想幫獅虎獸，恐怕那火蟒會連他一起傷害了。”
“不急不急，我在這裏，誰能傷他？”醉道人滿不在乎地喝了一口酒，饒有興緻地看着阿一，不懷好意地笑道：“姜家這個小子很有意思，我倒想看看他憑什麼去幫獅虎獸。”
“道長，你不會是又動了收徒的主意吧？”柏子清心中一動。既然這個醉道人滿天下找大氣運的人做徒弟，那要是胡三所說不錯的話，阿一也是夠資格成為他的弟子的。如果阿一肯拜他為師，他說不定就能放過自己，不帶自己離開十里村了。
“那不能。”醉道人鬱悶地撓了撓頭，說道：“我們這一脈，只能收一個弟子的。我已經決定收下你了，這個孩子留給胡三吧。再說了，我要把姜家的孩子也帶走，不說胡三，就是葳葳也得跟我拚命。”
柏子清稍一沉吟，便決定現在不討論這個問題，一切都等把阿一和柏子淩平安地帶回十里村之後再說。
就在阿一靠近溫泉的時候，溫泉里不平靜起來。本就翻滾不息的泉水此刻翻騰的更急，突然“嘩”的一聲激起一條如白龍般的水柱，瞬間，水柱又“啪”的一聲砸了回來。阿一眼尖，在水柱騰起時便看見了隱藏在水柱中的赤練火蟒的身體。這孽畜想必是想用這個辦法，把一再掙扎想要露出水面的獅虎獸砸下去。
阿一緩慢卻堅定地伸手，把虎筋弓從肩上取了下來。屏住呼吸，一小步，一小步地繼續靠近。
越靠近溫泉，溫度越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那些翻騰的水泡，不知何時就會蒸騰起來的水汽，都在提醒着阿一，不能再接近了。阿一目測了一下距離，慢慢地蹲了下來。
阿一的箭術是姜馬頭教的。五歲那年，姜馬頭就給他做了一張小弓，每天下午，都讓他在後院處理獵物的場地上練習一個時辰，五年過去了，阿一的箭術已經練到了百步穿楊的程度。他現在的虎筋弓，就是姜馬頭給他的，第一次射中百步之外的樹葉的獎勵。
阿一現在要射的，是赤練火蟒的眼睛。
赤練火蟒全身都是堅硬的鱗片，阿一知道自己的力量，想射穿鱗片給赤練火蟒帶來傷害那是不可能的，他唯一傷到赤練火蟒的可能，就是射中它的眼睛。赤練火蟒的眼睛雖然不比樹葉小，可阿一和赤練火蟒之間的距離超過了百步。更重要的，現在的赤練火蟒，還整個裹在水裏面。箭矢直接射中獵物和穿過障礙射中獵物的準頭和力道都是不一樣的，能不能幫到寒晶獅虎獸，阿一也沒有多少把握。
“嘿嘿，這小傢伙竟然想去射那大長蟲的眼睛。”醉道人一邊搖頭晃腦，一邊賊兮兮地笑着。
“他能成功么？”柏子清對阿一的做法並不看好。據她看來，那條大蛇雖然受了傷，但絕非強弩之末。以阿一的力量想要射傷它，絕無可能。
“他要是能成功，那這條長蟲就該自己撞死算了。”醉道人嘴裏嘖嘖有聲，道：“勇氣可嘉，判斷地也正確，可惜，對自己的實力認識不足，還是有些莽撞了。”
“他不會有什麼危險吧？”柏子清有些擔心。
“不會不會，我會助他一臂之力的。”
“怎麼助？”
“乖徒兒，你且仔細看了。”醉道人懶洋洋地看了看阿一那邊的動靜。
此刻，赤練火蟒又一次帶着溫泉的水直衝而上。阿一也開了滿弓，勾弦搭箭，瞄準了一撒手，一支箭迅速地飛了出去，直奔赤練火蟒的眼睛。同時，那邊醉道人懶懶地抬起了左手，向那箭矢一指，本來普通的箭頭上，箭鏃突然亮了起來，如一顆燦爛的星，帶着白色的光尾，加快了速度，“噗”的一聲，正中赤練火蟒的左目。
赤練火蟒中箭，只疼得一挺身，直直地又拔起兩丈多高，身體在空中劇烈地扭曲掙扎，“撲通”一聲，重重地掉落在溫泉中。
阿一自己也是一愣。他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對赤練火蟒出手也是他的無奈之舉，他都已經又搭上一支箭準備射第二次了，怎知道那火蟒就這麼被他一箭射得沉了泉底。該不會是有詐吧？阿一想到剛才那火蟒還裝過一次死，心裏也愈發警惕了起來。
“嗷唔……”獅虎獸長嘯一聲，終於從溫泉中爬了上來，再也站立不住，趴在溫泉邊的地上，喘着粗氣。血，仍然從它身上遍佈的傷口中汩汩地流着，染紅了它白色的毛皮，也一點一滴匯成了一條血的河流，從它的身下淌了出來。它的眼睛仍然只看着冰心素蕊蘭，稍微歇息了一下，便努力地，一點一點，向著冰心素蕊蘭爬去。它龐大的身軀是如此沉重，以至於，每挪動一分，都是那麼的艱難。
“喂，你等着，我去給你採花來。”阿一看着獅虎獸的執着，心裏有些不忍。便衝著獅虎獸喊了一聲。
他不知道獅虎獸是不是能聽懂他的話，但在這句話說完之後，他真的向冰心素蕊蘭走去，想要把這朵花送到獅虎獸的面前。
“有趣有趣。”醉道人自言自語地道：“難得啊難得。”
這一次柏子清並沒有問他什麼，她知道，他的有趣說的是阿一，難得說的卻是那隻獅虎獸。
阿一爬到石頭上，伸手摘下那株冰心素蕊蘭。跳下石頭，飛快地向冰晶獅虎獸跑去。獅虎獸的傷勢讓他觸目驚心，生怕他晚了過去，那隻獅虎獸就堅持不到他走到它面前了。
“吃吧，吃了它，你就會好了。”阿一猶豫了一下，還是慢慢地走近了獅虎獸，小心地把冰心素蕊蘭送到了獅虎獸的嘴邊。
“嗷唔……”獅虎獸一聲悲鳴，眼睛溫柔地看着阿一，卻並沒有吃下那朵花。只是用鼻子蹭了蹭，從阿一的手中，將那朵花輕輕地叼起來，放到了它嘴邊的地上。
“吃啊，你快吃啊。”阿一催促着，他看到獅虎獸流了更多的血，它肚子上的那道傷口，甚至還流出了黑色的血液。
“這隻獅虎獸就要死了。”醉道人又開始自言自語起來。
“難道那朵花也救不了它么？”柏子清忍不住問道。那隻獅虎獸的眼神打動了她，她不願意看到獅虎獸最終還是無救。
“救是救得了，乖徒兒，你師父我，卻是希望它就此死了的呢。”醉道人有些為難地說：“它若不死，哪裏來的胎血給你續命呢？”
“胎血？”柏子清打了個冷顫，看一眼獅虎獸腹部的傷口，還有不斷流出的血，失聲道：“這是一隻要生寶寶的母獸么？”
阿一束手無策。他不敢離獅虎獸太近，可那獅虎獸，不知為了什麼，就是不肯吃下那朵它拚命也要得到的冰心素蕊蘭。
“不吃下它，你會死的。”說起來，這隻冰晶獅虎獸還算是阿一的仇人，阿一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偏偏想要救它。
“嗷……唔……”隨着一身嘶吼，獅虎獸沉重地身軀晃了一晃，它竟堅持着，從地上蹲坐了起來，眼睛看向阿一，裏面是濃濃的哀求。
“喂，你別亂動啊，血流的更多了。你……你想幹什麼？”阿一大驚。
獅虎獸碩大的腦袋低垂了下來，看了看自己的腹部，突然搖搖晃晃地人立而起，兩隻前爪抓住腹部的傷口，用力向兩邊一撕，竟將自己的腹部生生撕裂開來，血流如注，它也支撐不住，側身摔倒在了地上。
“啊？”看到這一幕，阿一，柏子清，醉道人全都愣住了。
“可敬，可嘆！”醉道人第一個醒悟過來，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他已經明白這隻寒晶獅虎獸想要幹什麼了。憐憫之心油然而生。
且說寒晶獅虎獸摔倒之後，全身都因劇痛而微微痙攣着，但卻沒有停止兩隻前爪的動作，而是從被它自己撕裂的傷口中，掏出一團模糊的血肉，捧在爪中，儘力向阿一遞了過去。
“啊！”阿一驚呼一聲，後退了幾步，驚懼的目光看向那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
“嗷……唔……”獅虎獸又是一聲悲鳴，兩隻銅鈴般的眼睛裏，居然落下了兩滴大大的淚。劇痛和不斷流出的血，在一點一滴的帶走獅虎獸的生命，可它還是執拗地看着阿一，眼神是帶着乞求的悲哀。捧着那團東西的前爪，已經變成了鮮紅的顏色。
看着獅虎獸的眼睛，阿一如同中了邪一樣，慢慢地走近獅虎獸，慢慢地蹲下身去，全身顫抖着，從它的兩爪間接過了那團東西。
“嗷唔……”獅虎獸的吼聲已經變的有氣無力，但卻充滿了欣慰，它最後留戀地看了一眼阿一手中的東西，慢慢變得獃滯的眼睛又轉向了地上的那朵冰心素蕊蘭。阿一好像完全明白了獅虎獸的心意，捧着手中的那團血肉，讓那團血肉慢慢地接近冰心素蕊蘭，就在二者即將相觸的時候，一道刺目的紅光突然爆漲，那朵冰心素蕊蘭像是被什麼吸住了一樣，飛向阿一的手中，和那團血肉最終融合在了一起。
看到那暴漲的紅光，獅虎獸已然發白的眼睛中突然閃出一抹亮色，慢慢地閉上了眼睛，身體再也沒有動上一動。唯有眼角，還掛着兩滴沒有落下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