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好好活着
目送着其他客人離開,梅先生和陳達修都留了下來。
對外人說的原因,梅先生自然是解釋自己聽說施老太公給徐希留了一箱子書,非得過去看看才肯罷休;而陳達修則是要把這些雅集上眾人寫的字好好收起來,帶回家去裱好。
當然,大家心裏明鏡似得,心知這就是個借口,猜他應該也是想跟着去看看施老太公留下的東西。
本來永田理也想留下來,可他是和那老闆一起過來的,而且還隨身帶着青銅簋這樣寶物。先不說施老太公留下的書籍里有沒有與這份青銅簋有關的資料,就算是有,那也比不上他手中的實物。也正是因為如此,他顧慮着財不露白,才連忙跟着大家一同離開了。
跟着徐希來到了書房裏,梅先生看着一同進來的紀敏訝然問道:“嘉澤,你也跟來湊熱鬧?”
梅先生深知他們此時要說的是青銅簋的事,在這件事上,他並不想把紀敏也牽扯進來。
徐希微笑着上前解釋道:“梅先生,無妨,嘉澤現在跟我們是一起的。現在我被日本人盯得緊,要取仿的青銅簋還得他出手幫忙才行。”
雖然之前王大帶了話給梅先生,但考慮到安全問題,並沒有說得很細緻,只是提了雅集上需要他出手相助。現在突然聽得徐希說有仿的青銅簋,梅先生眼睛一亮:“你們仿了一個?”
一旁一直很安靜的陳達修這時才緩緩豎起兩根手指:“不是一個,是兩個。”
此話一出,就連徐希都怔住了:“兩個?”這可是陳達修那天晚上都不曾告訴他的。
陳達修收回手臂,笑着點頭說道:“我擅長的是裱畫和仿畫,對於青銅器這一塊,以前也沒接觸過,雖說是跟着龍師傅學了大半年,可手還是有點生。而且龍師傅現在年歲已高行動不便,不適合回天津城,所以後續的修改還是由我來做。為了防止做壞,所以當初我們就做了兩個,好歹還能有個備用。”
對於陳達修和龍師傅細密的心思,大家不禁都對他們豎起了大拇指誇道:“還好你們想得細緻、周到,這樣後面我們操作起來也會方便很多。”
今天四個人對青銅簋都有上過手,看得也還算是仔細。梅先生先是將自己所看的依着記憶臨摹出來,與徐希當初拓印出的圖案一一比對,感覺好像沒有太多差別。
但徐希和紀敏端詳片刻,卻是各自指出了其中一處像是划痕一般的痕迹,而陳達修則是連着在紙上畫出了幾處不太明顯的地方。這些地方或是有些許當年鑄造亦或是後來墓中保存不當,留下的不明顯小坑洞,亦或是有着像是印記般的划痕。在他的記憶中,竟然是比這剛碰觸過原品的三個人記得還要多。
不約而同地點點頭,三人也佩服陳達修這細緻入微的觀察力。
面對大家的交口相贊,陳達修倒是沒有絲毫自得:“要將畫仿得像真畫一樣,細節是必不可少的,所以這方面要稍稍細緻上那麼一點。”
說完之後低頭盯着紙面,將所有的痕迹整理好,再三確認沒有錯漏后,陳達修在心裏略微計算了一下后開口說道:“給我十天的時間,應該就能處理完畢了。”
徐希在一旁沉默片刻,才對陳達修囑咐道:“陳師傅,要可以的話,另一隻請保證它的完整性,若是破了,也請幫我小心修補好,或許我還要用這一隻來釣永田理。”
徐希的話讓陳達修怔了一下,過了會才反應了過來連連點頭:“是的,總得有點什麼才能讓他把真的青銅簋再拿出來。”
“放心,兩隻我都給你備得好好的。”說完他也不再久留,夾着今天客人寫的那些字匆匆離開了。
眼見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梅先生才把徐希叫到一旁:“老太公給的那些書……”
“古籍我已經收拾妥當送出城去了,其它的書就擱書架上擺着。”一聽能讓徐希這樣擺出來,自然也不是什麼珍貴的書,倒也不怕別人搶了去。梅先生想到此處幽幽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徐希的肩膀,語句哽咽囑咐道:“光慶,你一定要好好的,老太公他……就你這一個衣缽了。”
聽着梅先生的淳淳囑託,施老太公的音容笑貌言猶在耳,徐希的眼眶也不由紅了起來:“先生放心,我必定不會讓老太公失望的。”
“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我這也是半截身子埋土裏了,哪天要是遇上什麼事沒了,也只是提前去與老太公、與德貝勒他們這些老朋友相聚。但你還年輕,你和嘉澤……一定要好好活着。”梅先生搖搖頭感慨了幾句,這才甩下徐希背着手離開了。
看着梅先生略有些佝僂的背影緩緩消失在視野中,紀敏走到徐希身旁,輕聲說道:“梅先生是真的把你當成自家子侄在看待。”
其實不只是梅先生,施老太公也好,德貝勒和福晉也好,他們也都是真的把徐希當成自家子侄看待,所以才會放心得把最重要的東西交給徐希來保護。
想到這些長輩離世的原因,徐希不由陰沉着一張臉,良久后才發出一聲輕嘆:“只希望……我能不負他們所託。”說完,他便轉身去將剛才那張畫了痕迹的紙在火盆里燒掉。
靜立看着他燒着紙,紀敏忽然記起了另一件事:“當初的水先生,他手裏那幅《墨竹圖》是不是陳師傅做的?”
徐希的動作略微停頓,隨即在轉頭看向紀敏時,臉上多一絲笑意:“在鈞竹軒的雅集上,那幅《墨竹圖》是文同的真跡。”至於其他的,徐希也沒有再說,但紀敏聽到此時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在鈞竹軒的雅集上是真跡,但在水先生家裏那幅就不知道了,也難怪永田理會拿着那幾件假貨回來找徐希。
想到這裏,她略有擔心地問道:“你就不怕他們找你麻煩嗎?”
徐希轉回頭緊盯着火盆,直到那些紙全部化成了灰燼,用手把它們攪散后,這才直起身看向紀敏笑道:“我只要保證從希夷閣出去的都是真貨,其它的就與我無關了。誰知道在送去新京的路上,有沒有什麼人掉包呢?”
面對徐希這無恥模樣,紀敏不知道為什麼,莫名有點想揍他,連忙壓下那暴戾心思,挑了挑眉毛追問道:“所以,徐家寶庫並沒有被毀?那被炸的是什麼?”
“只是徐家的一個地庫而已。以前是放了些東西,但在很早之前,我就已經把東西送出城了。”此時的徐希對於紀敏還真是半分保留都沒有:“後來爆炸起火,我和家裏人一起砸了一些不太值錢的東西到火里,被火那麼一燒,便是什麼也看不出來了。”
這話說的輕鬆,但也只有像徐家這樣底蘊深厚才能如此操作,換成別家可沒有那麼多家底往火里填。
所以,也合該徐家的寶貝們能逃出日本人的魔掌!
紀敏思到此處,也是忍不住對着徐希豎起了大拇指:“牛!”
徐希很是矜持地咧嘴笑了笑,算是接下了這番誇獎:“接下來,還得想個辦法:不着痕迹的把永田理手中的青銅簋,給釣出來!”
“若是真能釣出來,你有辦法換?”紀敏看着徐希,心中也滿是疑惑:青銅簋雖然不大,但畢竟是個物件擺在那裏,就算想換也不好下手吧?
徐希此時突然對着紀敏神秘壞笑了一下,才伸手對她招呼道:“過來,帶你見識一個好東西。”說完,他順手拿起桌上一個和青銅簋差不多大的筆洗,領着滿臉疑惑的紀敏,來到了書房旁的一間小茶室。
茶室里擺設倒是很簡單:中間一張紫檀圓桌,四隻雕花圓凳依着方位擺佈,一旁還有個擺放着茶具與香粉罐的博古架,除此以外再無他物。
見紀敏臉上疑惑的表情還未收起,徐希撩起衣擺笑着坐到了主位,將手中的筆洗擱在了圓桌上,不等紀敏開口,他便指着博古架吩咐道:“那邊有我新配的一款香,雪中春信。你要是有興趣就去拿來,我們試試?”
雖然不明白徐希為什麼此時突然要焚香,但紀敏白了他一眼,還是依言走到博古架前,將那個粉青的瓷罐捧了起來。
可當她迴轉身來還未移動腳步,卻突然發現,徐希放在桌面上的筆洗已不見蹤影,不由瞪大眼睛問道:“筆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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