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群魔亂舞
日本音樂獨特的調式總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再加上舞伎那慘白的妝容和刻意塗黑的牙齒,對於這種像陰間鬼蜮里爬出來般的藝術形式,哪怕是徐希這種文化包容性非常強的人,都覺得時時脊樑後有涼風吹過,怎麼都欣賞不來,可偏偏台下眾多的日本軍官們卻看得津津有味。
在心中輕嘆了口氣,此時徐希也只能是強迫自己繼續看下去。
非要這時離開的話,只怕就永遠融不進眼前這群人的圈子裏了。
好不容易挨到一場表演結束,底下的眾位軍官們已迫不及待鼓起掌來,站在一旁的徐希雖說心中不喜越看越噁心,但還是不得不隨着大流一起鼓掌。
看到舞伎鞠躬下台,他正在心裏感慨這難熬的日子終於過去,卻聽得三味線聲那獨特的叮咚聲又響了起來。原來剛才的表演只是暖場,後面才是大戲。
在心中哀嘆一聲,徐希縱然千般不願,此時也只有耐下心來繼續在臉上擠出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繼續“欣賞”了。
不過這次表演倒是比剛才舞姬那僵硬如木偶的動作有了些許故事性,別的不說,當歌舞伎身上那身樸實的衣服一下變身為華麗的和服時,就連徐希也不禁跟着大家一起鼓起掌來,心裏還不忘嘲道:至少,這戲法變得還是不錯的。
終於,這場表演結束,待表演人員齊出謝幕之後,大家才又站了起來,重新按着遠近親疏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只是這一次,或許是看到了和服和舞姬的緣故,他們聊天的內容不自覺都變成了有關於日本國內的討論。
這些年輕軍人在國內本就熱衷於參與政治,在此時討論起這些也是應有之意。在他們口中雖然自明治維新開始,全盤西化后成功帶來了許多好處,但不少人還是認為,傳統不可丟,完全西化是不可取的。不然,就會像現在他們腳下這片土地的模樣,當政的政府全盤西化,弄什麼民主,把至高無上的陛下趕下台,簡直是不像話。
這些話剛開始聽着倒還好,雖然徐希心裏不太認同,但至少徐家也是從以前那個年代過來的,再加上曾經有德貝勒這樣的朋友,所以聽到他們刻意用有些僵硬的中文這樣說,倒還是擺出一臉認同的模樣陪着笑。可是隨着眼前這群人喝多了變得更加無所顧忌后,傳入耳中的話語就讓他臉上笑容猛地僵作一團了。
什麼所謂的高貴民族,天生就應該統治這個世界,眼下這個國家就是他們征服世界的踏腳石!像那些懦弱的民族,根本無法抵擋帝國軍人的鐵蹄!三個月,要征服腳下這片土地,只需要三個月就足夠了!到時整個東亞也會成為帝國的囊中之物,再以此作為跳板,整個太平洋也會歸入帝國版圖云云……
一開始這些人還在用中文肆無忌憚地噴洒着吐沫,說到後面興奮處就全改成了日語,而且越說越興奮,越說越離譜,甚至還有穿着土黃色軍服的人說起了他們在東北做的那些事:那些被押去礦場的勞工如果不聽話的話,他們會如何處理;那些被拖去修鐵路的人,如果不聽話,他們又會如何處理。
一個個被拿出來炫耀的故事裏,字裏行間充斥得都是無數條人命,可在這些人嘴裏,也不過是炫耀的資本罷了:是他們的戰績、是他們為帝國所做的貢獻佐證。
人命,或者說,中國人的命,在他們嘴裏,竟比畜生還低上三分。
更有人滿面紅光得炫耀着,他們曾經得到手下貢獻上來的女人,是如何如何的美麗,聽到她們的慘叫時,是如何如何的興奮……
徐希此時恨不得乾脆就此聾掉,他甚至不用再聽下去,都可以猜出那些可憐的女人最後的結局是什麼……
對於此時場中的他來說,現在這裏又哪裏還是一場雅集?又哪是一場所謂的文明人的酒會?
眼前這一切,不過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禽獸們,在向同伴們炫耀自己的獸行罷了。
徐希臉上掛着僵硬的微笑,隨手把已快要給生生捏爛的酒杯擱在一旁桌上,攥得骨節發白的拳頭悄悄攏回袖中藏好。
縱然心中已快要燒成炙熱的熔爐,此時、此刻!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表現出任何異常來。
畢竟在永田理的介紹里,徐希可是不怎麼懂日語的。
還好永田理還算體貼他,時不時的會麻煩他去拿一些酒水或是吃食過來。雖然這是小廝應該做的事,但對於徐希來說,倒是巴不得能離開一會躲上片刻清凈,也讓自己能冷靜一下,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爆發起來。
在即將要徹底爆發的時,終於得了個空藉著出門上洗手間的機會,徐希總算是徹底脫了那窠臼,鬆了口長氣。可是一想到剛才聽到的那些內容,他又不忍不住想要捶東西。可拳頭還沒碰到竹子,就聽到一旁砰得一聲悶響。
這動靜將他嚇了一跳,猛然轉頭看過去,正好看到唐爺面目猙獰,正收回砸在了一旁的一棵羅漢松上的拳頭:“唐爺,您這是怎麼了?”
“那些話你就聽得下去?”唐爺額角青筋爆起,如同一根根箍在太陽穴上的藤蔓,衝著徐希低吼着:“你希夷閣的風骨就僅僅是如此?叫一個戲子上去唱一出《定軍山》,炫耀一下我泱泱中華曾經也有如此出色的武將?!”
雖然不知道唐爺為何能聽懂裏面那些人說的日語,但面對這毫不留情的斥責,此刻徐希倒是冷靜了許多,反過來勸道:“不唱《定軍山》,難道就一直看他們唱那像陰間百鬼亂舞樣的歌舞伎?他們都說現在中國人懦弱、無能!唐爺若是不服氣,就在台上把臉面掙回!”
“臉!是自己掙的,不是別人施捨的!”
面對徐希的激將法,唐爺冷笑一聲反唇相譏道:“這《定軍山》我自然會唱好,可是徐爺您這希夷閣的臉面,又得咋掙回來呢?我剛才可是在後台全瞅着了,別人就差沒指着你的臉罵祖宗了,您……這是打算學那戲文里的婁師德唾面自乾嗎?”
唐爺的憤怒倒是沒再勾起徐希的火,因為他心中深深清楚,以後像唐爺這樣的話,只怕還會聽到不少,若是此時這點委屈都受不了,他後面也不用做事了。
也正是如此,他心中才能像多了塊堅冰鎮着般越發冷靜,當下邊沉聲對唐爺勸道:“唐爺,我要如何做是我的事,而您現在要考慮的,是您呆會要如何唱好您的《定軍山》。還有,您這受傷的手,不處理一下的話,過會上台可是要影響老將軍的形象的!”
本來沒指望自己的問題能有回答,但是唐爺也沒料想到徐希會滿口正氣得反過來教訓自己,不禁恨恨地剜了徐希一眼后,才轉身走回了後台,丟給站在原地的徐希個憤憤不平的背影。
雖說三言兩語就將唐爺穩住、勸走,但徐希心裏卻並不好受,可此刻他也不能隨意發泄,只能是慢慢地做着深呼吸,將腦中的雜念一一趕將出去,待恢復腦海里一片空靈之後,才慢慢踱步返回會場。
。